下雪。
到了冬季,這幾乎是所有人都期盼的事情,不論長幼,甚至貧苦人家也欣喜的接受著無法避過的白色,雖然寒冷加劇了自身的困苦,可下雪就意味著春天要來了。
而下個冬季能否改變自身的情況,就要期待下個春天怎麼渡過。
當然,大部分百姓都是躲在房子裡,點一堆火柴,燒上一壺劣酒,裹在被子裡望著遠方的田野,享受著一年來最清閒的時刻。
白茫茫的雪面下,孕育著無法抗拒的誘惑和希望。
這場雪,覆蓋了天地,連邊疆的戰火都滅了些,幾乎就是瞬間,整個大梁王朝全安靜了。
靜的就如下雪的聲音。
只有梅花,在角落獨自開著。
劍滄州,莽莽山脈交縱相間,搭眼望去,被皚皚白雪包裹。
「大哥,你看,好像一個個墳包,看的老道心裡痒痒······」
盧雲「嗯」了一聲。
躺在木板上望著淨藍的天空,呆呆出神。
「大哥,前邊就是劍滄州了,你說大山宗會不會派人接你?」厚德喘口粗氣,揉揉自己的肩膀就坐了下來,隨手捧把冰雪便放到嘴裡貪婪的吞了下去。
甜,涼,直沁心肺。再抓了把雪朝著臉使勁搓了搓。「啊……舒服,」
「不···知···道。」
聲音嘶啞,就像拿著一塊烙紅的銅塊壓著咽喉一般。
厚德趕緊捧了把雪堆在盧雲的脖子邊,又抓了些細心的放在盧雲嘴邊,直看著盧雲一點一點的咽下去,才呼了口氣,狠狠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施施然道:「大哥,我覺得吧,大山宗咱還是不去的好,誰知道那些人有沒有壞心眼。咱鬥不過他們,還不如跟著小弟去逍遙自在。」
說這話時,寒風吹過,厚德打了個顫,扯了扯道袍,不過實在徒勞,這衣服真的太破了些。
不僅是厚德,連盧雲身上的青衫都不足三成,僅有的布料只能堪堪遮住幾點重要部分。
老道揉揉胳膊,連帶著雙腿全部裸在雪天中,而且後背也是燒了一大塊窟窿,露出的白嫩肌膚。
比雪還白。
老道嘴一撇,看著基本上變成褲衩的袍子,黯然落淚。
「大哥,跟我回涼山吧,以後咱哥倆相依為命,也好研究接下來怎麼才能渡過天罰。」
盧雲瞟了厚德一眼,艱難的張了張嘴,「龍雀簪燃燒了我的生命,以後走不了太長的路了,現在就已經到了極限,若是去大涼山,估計都走不到那裡。咳咳······」
厚德點點頭,嘆息幾聲,拍拍大腿,再次牽起麻繩。
雪還在下。
被木板壓出的雪痕,很快就會被重新掩埋。
平平整整。
整片天地,再次歸了混沌。
當入夜的時候。
雪還在繼續,看樣子還有愈來愈急的趨勢,之前指甲大的雪片此刻已經化為鵝毛,洋洋灑灑,傾盆而下。
劍滄州邊界。
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尊雕塑。
雕塑很秀氣,或者說是很瘦小,因為久久不動,身上已經蓋了一層白雪,若是走近,朦朦朧朧間,還能看到,雕塑的睫毛抖了抖。
突然。
睫毛抖動的頻率快了些,最後,「雕塑」眨了眨眼,露出兩個黑窟窿。
眼神樸實如畫。
慢慢的,再幾聲「咔嚓」的聲音響起,「雕塑」竟然站了是來,舒展了舒展身體,「噼里啪啦」的聲音再度驚擾了黑夜。
身上的雪花「簌簌」的掉了下去。
少年好像等了很長時間,儘管伸展了身子,可雙腿還有些不靈便,未走幾步,就差點栽倒雪中。
幸虧手裡有一把稍稍超過腦袋的鐵劍,撐住了身子。
抬起腦袋,掂著腳尖,眺望遠方。
幾息後,少年皺皺額頭,呢喃道:「盧大哥怎麼還沒來?不會出什麼意外了吧,可是師傅不讓我踏出劍滄州一步,這該咋辦?」
少年彷徨著,雙腿不敢再邁。
被雪覆蓋的地面,有一道劃痕,乃是兩州分界,跨過便是出了劍滄州。
少年顯得有些不安,黝黑的皮膚在白雪的襯托下,閃著奇異的光。後來少年可能是等的急了,長劍出鞘,錚的一聲衝破天際。
「斬!」
吼聲略帶稚嫩。
可隨即而來的劍芒卻如彗星般,划過黑夜,在蒼穹之上斬下。
頃刻間,空中的雪,停了。
或者說是,天地之間的聯繫,被這一劍,斬斷了。
「呼······」
少年的呼吸有些粗重,仰頭盯著上空的劍芒,再喝道:「破!」
「轟······」
以少年為中心,積雪如奔騰的浪花,激起百丈之高,霎時,這地方,仿佛豎起幾座雪山,拉扯著,流動著,凝固如石。
隨著「破」字落下,雪山席捲著,瞬間四散開來,宛若天塌了般,雪崩而落。而後,少年騰起,右手持劍而立,盯著東方某處,重重劈下。
劍下的雪,在動。
就像是活了過來。
爭先恐後的朝著兩旁堆去。
最後,一條筆直的路徑蔓延而生。
厚德已經呆了,愣愣的望著天際劍芒,看的出神。
這就是,劍滄州?
突然,遠方好像有一條蛇遊了過來。
厚德臉一苦,破口大罵:「小爺扒了你八輩祖宗的墳,小爺一沒搶你婆娘,二沒動你家祖墳,至於那麼生追猛打嗎?」
驟然,厚德眼瞳猛縮。
那條雪白的蛇,忽然停了下來。
好似疲憊了,只親吻了下厚德的雙腳,就不再生長,平和的停在了原處。
厚德望著筆直的小路。
久久不語。
突然,鼻頭一酸,直接哭了出來。
感動,太他媽感動了,這才是一家人,這才是親人該做的事情,受夠了追殺的厚德,望著眼前的這一刻,鼻淚模糊。
厚德整整感動了一炷香的時間。
盧雲沒有打擾,鼻聲輕鼾。
一炷香後,厚德依舊在痛苦流涕,因為他發現,沒有雪的助力,他嬌嫩的肩膀綻開著一朵又一朵花朵。
土地,太他媽難走了。
說好的家人那?都到這時候了,還不來搭把手?厚德抹了抹眼睛,悲憤的望了眼盧雲,緊接著又望了眼兩旁充斥著劍意的積雪,哀嚎一聲,把麻繩拴在腰間,堅定如鐵,一步又一步,朝前走去。
眼中帶著火焰。
身後木板摩擦大地的聲音就像是他的戰歌。
雪,倔強的像個孩子,鵝毛還在飛舞,身後左右都在飄落,唯有前方未走完的路,空空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