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生死簽,召動的全養殖區所有人,按照街來劃分,每一條街都有一處抽籤地。
但即便如此,依舊會排起極長的隊伍,
畢竟,單單東八十一街,便是一條『十里長街』,密布著六七層高的筒子樓,居住的人足足有數萬之多。
人潮被分列成了十支長龍,周牧六人都排在一起。
「師兄。」
周牧抬頭,凝望天上的萬眼層雲,儘管見過很多次,但每每凝視之,都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顫慄感,
哪怕現在,哪怕自身徹底蛻變,再凝望,依舊會膽寒。
「師兄,你說天上那妖怪,是什麼層次的啊?」
「大妖。」
王沖和平靜道:
「恐怕還是一頭頂尖大妖,狀若黑雲,能御雷火,估計在內城也是了不得的存在。」
「頂尖大妖......」周牧咀嚼這四個字,神色有些複雜。
他對修行了解的不多,只知道力道三關後是氣道三關,氣道三關後便是長生三關,
這三大境,又分別對應著半妖、真妖、大妖。
一尊頂尖大妖,是媲美長生第三關的,要比自己高出了整整八個層面!!
周牧忍不住又抬頭看了一眼,脊骨震顫,發梢都微微抖動,
這與膽氣無關,而是絕對生命層次之上的差距所帶來的、近乎於本能的恐駭感。
他瞥見楚兄的雙手各自捏了捏,像是因為膽寒而發癢。
莫非自己猜錯了,這位並非來自外面?
畢竟方才,楚兄和那些疑似【不周】的傢伙根本不認識,
除非他來自白姐所說的,那個人數寥寥無幾,幾乎都由太古時代的失敗者所組成的【崑崙】。
有這個可能嗎?會是嗎?
周牧不知道,但他覺得,昨晚大口灌酒、又哀又愁,連心上人都不敢去尋見,只是叨念著情怯的的楚兄,是挺失敗的。
應當不是吧。
人群向前緩緩挪動,快要到他們了,周牧身後是一對夫妻,此刻彼此緊緊牽著手,
妻子的肚子高高隆起,顯然懷著孕,且約莫又六七個月了,此刻正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焦躁不安。
「沒事的。」丈夫安慰道:「那麼多次咱們都過來了,這一次也一定沒事.....」
他輕輕撫摸妻子的大肚子:
「等下個月孩子生了,我們錢也就攢夠了,到時候搬去五十五街,開一間小鋪子,每天都有白花花的大米飯......再攢攢錢,買一枚替死的人牌,便再也不用擔心抽籤了。」
妻子咬了咬嘴唇,眼中浮現憧憬之色來。
褚耀武聽見談話,變的有些緊張,捏住鈴丫頭的手,不住念著『保佑保佑』,
周牧笑道:
「怎麼這次這麼怕?你以前可都是大咧咧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褚耀武嘆了口氣,捏著鈴丫頭的手更緊了:
「眼看著日子好起來了,若這時候被抽去當了妖老爺的餐糧......」
「不會的。」
周牧安撫道:
「百中都不見得能取一的概率,哪有這般倒霉呢?」
「話是這麼說。」褚耀武苦笑:「但咱們可有六個人呢,被抽中一個的概率,翻了六倍!」
「沒事沒事。」鈴丫頭小聲道:「小武哥你要是被抽中了,我來替你!」
「絕不。」褚耀武亦小聲回應:「你要是被抽中了,我替你。」
鈴丫頭眼睛微紅,抱住褚耀武,腦袋靠在他胸側:
「小武哥......」
周牧嘴巴抽了抽,覺得有些牙疼,
楚籍捂住眼睛,似乎不忍直視。
兩人旋而相識苦笑。
不知不覺間,六人已到了人群最前頭,十位簽官排成一列,都是來自某個半妖勢力的人。
小師姐踮起腳尖望了望:
「簽官的衣服上繡著雲紋,應該是雲鼠院的人吧?」
「雲鼠院?」周牧好奇問道。
「嗯吶,一個不小的半妖勢力,雖然沒有頂尖半妖,但卻有好幾位成年半妖在。」
說話間,他們這一列的簽官敲了敲簽箱,楚籍走上前去站定,簽官從箱中隨意摸了一張紙條來,攤開。
白色。
「白簽,過,下一個!」簽官扯著嗓子。
小武與鈴丫頭依次前去,也都領著了白色生簽,生死簽抽中死簽的幾率並不大,
至多百中抽一,甚至百中無一,畢竟要保證養殖區的『可持續性發展』,
周牧也曾藉此估量過,內城的妖老爺應該不算多,到萬便頂天了。
二師兄、小師姐也抽中生簽,最後一個是周牧,他上前去,褚耀武和鈴丫頭頓時緊張起來,各自捏了把汗,
直到那簽官從箱子裡摸出了一張白色紙條來,倆人這才猛然歡呼。
「都是生簽!」褚耀武笑的齜起大牙,鈴丫頭的臉蛋也紅撲撲,眉眼彎彎,儘是笑意。
「咱們走吧。」周牧輕聲道:「我不欲久留在此。」
很多人抽中生簽後,都會駐足停留,旁觀其餘人抽籤,大都是想看一看抽中死簽之人的絕望,
周牧卻很討厭停留,每次看見有人中死簽,看見有人或痛哭流涕或大聲哀嚎或當場暈厥,
他總會覺著很不是滋味。
他不喜歡這樣,可卻無能為力,哪怕現在的自己,也依舊無能為力。
簽官們背後站著的雖只是半妖勢力,但至少在抽生死簽時,他們代表著整座『妖城』,替他們撐腰的是天上那尊大妖。
幾人不約而同的輕嘆了一聲,興奮感都消去,正欲並行離去時候,卻聽見身後簽官的洪亮聲。
「死簽!」
周牧一怔,回頭看去。
是那位將要臨產的婦人。
婦人如同被抽去了骨頭一般,猛地軟倒在地上,肉眼可見的煞白,
丈夫眼睛一下子紅了,踉蹌著跑上前,哆嗦的跪在簽官面前:
「大人!大人!我們有錢,我們有錢,我們買人牌,買人牌......」
「可以。」
簽官微笑攤手:
「五萬。」
「五.....萬?」丈夫愣住,好像天塌了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語無倫次道:
「可,可不是一兩萬就行嗎.......」
「一兩萬?」簽官嗤之以鼻:「那是平日裡,這是抽生死簽時,能一樣?」
丈夫臉色慘白,無力癱坐在地上,妻子則低聲啜泣著。
「到底買不買?」簽官有些不耐煩。
丈夫哆嗦著爬起身,似乎下定決心,深吸一口氣:
「我.....我沒那麼多錢......我換她,可以嗎?」
妻子抬起頭,淚眼婆娑,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忽而失聲了,只能發出模糊的嗚咽聲。
「可以是可以,你先抽一簽,是白色生簽,你便能換。」
說著,簽官從箱中抽出紙條:
「唔,運氣不錯,白色,現在你還要換嗎?」
中年人勉強爬起,身形變的有些佝僂,語氣變的平靜:
「我換。」
不遠處。
褚耀武、鈴丫頭都不忍心看這一幕,楚籍也背過了身去,不看不聞。
小師姐咬住了嘴唇,小聲道:
「師兄,我能替他出錢嗎?」
二師兄輕輕嘆了口氣:
「不行。」
他平靜道:
「這時候買人牌,便相當於讓另一人替命,有什麼不同麼?」
小師姐不說話了。
周牧抬頭看了眼天上的萬眸,輕輕嘆了口氣:
「我們走吧。」
小師姐默默點頭。
而身後。
「那你留下,她離開.....」簽官慵懶的說了一半,忽的站正了,朝著一旁恭敬做禮:
「大人。」
來的是一個女子,穿著大衣,衣上有雲紋,五官艷麗,只是嘴巴看著很尖。
一隻半妖。
尖嘴半妖饒有興趣的瞧了一眼,瞥向那位丈夫:
「你要給她替死?」
丈夫抬起頭,眸子很灰暗:
「是。」
「確定?這是不能反悔的。」
「確定。」
「那好。」
尖嘴的女半妖嬌笑了兩聲:「你是一個人,她是兩條命,所以,你是換她,還是換她肚子裡的孩子呢?」
正欲遠去的周牧頓住,愕然。
那位丈夫則如遭雷擊,再度癱坐在了地上,眼睛都發紅了!
「你,你.....」他再度語無倫次,而那妻子已徹底痴傻了,昂著頭,瞪著眼,眼睛紅紅的。
許久。
「換大的。」丈夫低低開口。
「很好,保大去小.....」
尖嘴半妖輕輕點頭,手中卻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柄長刀,丈夫似想起什麼,驟時間毛骨悚然!
「不要!」他淒吼。
那柄長刀卻斬下了,自胸口到下腹,肉團落出。
「哎呀,妻子也死了。」
尖嘴半妖笑眯眯的側目道:
「這男人和嬰娃送去內城,女的既死,便就歸我。」
「是。」簽官點頭,那丈夫起身,像是發了瘋一般沖向尖嘴半妖,卻被一旁的簽官持棍,打斷了雙腿,敲折了脊骨。
人群默然。
「我們回去吧。」
二師兄按住周牧的肩膀,浩瀚力道將周牧死死錮住。
周牧沉默:
「二師兄,我明白的。」
「那為何還不走?」二師兄平淡發問。
他硬拖著周牧走離,褚耀武、鈴丫頭乃至小師姐都低壓著頭,
而一直背著身,沒去看那場景哪怕一眼的楚籍亦隨行。
一路上無話。
回了酒館,也沒人說話
都沉默著。
只是正巧空出了一間客房,周牧便獨自搬過去睡了。
入夜,月黑風高。
二師兄敲開了房門,凝視著周牧:
「不許去尋事端。」
周牧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
「二師兄,我知道的。」
二師兄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離去,在關上門前,他再轉過身:
「很多事,你必須忍,必須去習慣,否則無論你天資多好,也是活不長的。」
「二師兄,我知道的。」
二師兄再嘆了口氣:
「不要怪我。」
他離開,房門關上。
天色更晚。
雲鼠院坐落在東七十六街,是一座龐大的府邸,半妖們都棲在其中。
府的後院,延著牆邊有半人高的灌木叢,灌木叢中藏放著一枚『頑石』。
陰息流轉,頑石般的青年默默的等候著。
院中是有成年半妖的,他不是對手,遠不是對手,只能潛著,力求一擊即走,絕不能被發現。
絕不能被發現!
周牧忽聽見頭頂有動靜,汗毛一炸,便見一剎後,有人徑直跳入灌叢,恰在自己身側的灌叢!!
被發現了??
周牧心頭一涼,僵硬側目。
他和才落地的二師兄面面相覷。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