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杏界內,貪神煉丹的動作一滯,跳過去抬了抬泡在藥液中主人的手指頭。
紋絲不動。
它疑惑地用前爪撓了撓空氣。
是錯覺嗎,剛才,好像動了一下?
都餵下了這麼多丹藥,連聖藥都煉了好一批,主人這一覺也睡得夠久了
是時候,該醒來了吧?
「我真有點好奇,高高在上的道殿主,這麼執著要和我聊的『計劃』,到底是什麼了?」
青原山上,天機傀儡索性往地上一癱瘓,再也沒有任何反抗之意地閒聊了起來。
朱一顆盡力了。
這都跑不掉,確實是人算不如穹蒼算。
道穹蒼就坐在綿軟無力的朱一顆胸口上,他也不管身下人的慘嚎聲,呵呵笑道:
「聊天,倒也不至於如此直接。」
「這樣,本殿可以先問一個問題麼?」
「有屁就放。」是落入人手,盡人威武不能屈,敢講敢言。
道穹蒼倒沒多在意「敬不敬」的問題,指著天機傀儡殘骸問:「這東西,你研究到什麼地步了?」
「你之所見,萬分之一。」盡人張口就來。
其實這已經是他的全部了。
他嘗試了許久,沒能煉製出同貳號一般,具備自主意識的天機傀儡來。
不過也正常。
如果真那麼好研究,道穹蒼不就是一個廢物了嗎?
「呵,這都只是萬分之一的話,你天機術的造詣,怕是要超過本殿了。」道穹蒼笑。
「怕了?」盡人隨口一駁,「識相的放我和老朱。」
饒是道穹蒼這等聊天小能手,當下都給噎得不知該作何下文。
從哪一點,本殿表現出了害怕?
他搖頭失笑,將天機傀儡的陣盤腦袋「啪」一下拔了出來,細細端詳道:
「這東西,看起來很不錯。」
滋滋
天機傀儡險些真癱廢掉。
盡人的靈念差點就給斬斷在這封閉的軀殼之中,苦不堪言,只能詛咒起這騷包老道的殘忍來
問就問,怎麼能拔頭就問?
「這裡頭,蘊含了很多東西?」道穹蒼眼睛裡閃爍有光,越看那陣盤腦袋,越覺不凡。
「那是自然,這東西取自你兒子,可以說是他的命根子。」
「貳號?」道穹蒼一怔。
「嚇壞了吧?」盡人艱難笑著,「送給你了,不用客氣,把你兒子的腦袋拿回家去吧!」
道穹蒼想了一想。
徐小受敢這麼說,定然是還有許多複製品在他身上,這個藉口夠用了。
他將陣盤腦袋塞了回去,隨手修復了徐小受的天機傀儡,令得這一道靈念不至於當場死去:
「君子不奪人所好。」
「你喜歡研究天機術,本殿很欣慰。」
「還是那句話,聖神殿堂的大門,隨時為你敞開,至少我個人如此認為。」
真還回來了?
盡人有些不敢相信這一切。
他是研究過這陣盤一陣子,但這具天機傀儡在計劃當中,就沒有出來戰鬥的打算。
否則,作戰能力不至於這麼弱。
因此,復刻了天機神使貳號資料庫、信息庫的陣盤腦袋,只有這麼一個。
當下道穹蒼瞧出了點情況來
但凡他拿了回去,自己還就真得斷了對道部天機術、對聖神殿堂內部信息的所有研究。
鬼曾想,道穹蒼還了回來?
他在想什麼?
腦子騷壞了?
「其實你早已可以脫身,為何還在堅持?」道穹蒼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到了朱一顆柔軟的肚子上,隨口又問。
他的臀部骨頭,如兩根尖刀一般,剌得老朱白眼直翻,心口不住溢血。
小心臟道穹蒼早給塞回去了。
他對朱一顆下了禁武令,自然不是很想此人當場死掉,否則此前就非是那般應對,而是強勢斬殺了。
盡人沉默不語。
道穹蒼張開雙手,擁抱夜色,敞懷笑道:
「此地無他人,三十三天紡星羅紋陣全開,外界也注視不到我等。」
「便是聖帝倘有垂眸,本殿自有所察。」
「因此」
他撇過頭來,認真說道:「你我,可以暢所欲言,說道論聖,風花雪月,無所不談。」
盡人卻是沉浸在那一句「聖帝倘有垂眸,本殿自有所察」當中騷包老道,這般厲害?
「你還沒回答本殿的問題。」道穹蒼再一次發問。
他早看出來徐小受在四象秘境那會,在神亦的掩護下,早可脫身而走。
他好奇的是,徐小受真對八尊諳言聽計從,還是說,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
「試一試。」盡人說道。
「哦?你救香杳杳,也是自己想試一試,而不是八尊諳的命令?」
「我想知道,十尊座是否真有傳聞中那般無敵。」盡人笑著,真如道穹蒼所言那般,暢所欲言。
「現在試過了,你感覺如何?」
「也就那樣。」
「哈哈哈哈,你都淪落至此了,還『也就那樣』?」道穹蒼指著面前一堆破爛。
「機關算盡,你不過拿下我一縷靈念,僅此而已。」盡人嗤笑,「若我傾力施為,覆掌滅你,如滅蠅蚊。」
「好一個大放厥詞的小子!」
道穹蒼聽樂了,兩根臀骨在朱一顆肚子一戳、一旋,榨得老朱口吐血沫,氣喘吁吁。
他將正面轉到了天機傀儡的方向,大笑許久,才將笑意斂回至唇角一縷,壓著手掌說道:
「此事先按下不提,無不無敵,未見真章。」
一頓,復又問道:「這麼說來,你本體同聖帝一戰過後,而今還在養傷?」
盡人無聲。
這老道還真想套出自己話來?
他是在小覷誰啊,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自己還沒個準兒嗎?
見這破傀儡不回答,道穹蒼也不氣惱。
有些問題,問出來時,他胸中已有答案。
年輕人畢竟還是年輕,若是香杳杳在此,她就知道從第一句話開始,便不該接。
道穹蒼是很有聊天功力的。
每當有這麼一句話落地後,他輕鬆揭過。
順勢搗鼓起身前的殘破天機傀儡來,也就能自然而然開啟另一個話題:
「你既研究過天機術,可有想過它的盡頭?」
「盡頭?」
「可以理解為」
道穹蒼在虛空畫了一個大餅,目露精光,熱血沸騰道:
「終!極!奧!義!」
盡人就差騰出一條手來扶額了,可惜他已無手可用。
道穹蒼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你知道嗎,就算是水系奧義,水鬼悟出的,也不是奧義的極限。」
「喔?」
「你也見識過古劍術,古劍術只需破開第二境界,就能踩出奧義陣圖來,比如笑崆峒」
道穹蒼隨手攝來一根樹枝,刷刷砍殺著空氣,仿佛自己是個絕世劍客:
「我研究過他留在虛空島的劍痕,那一劍,劈傷了顏老。」
「但你應該也看得出來,笑崆峒不過堪堪踏入幻劍術第二境界的門檻。」
「如此,便掌握了奧義陣圖,問題隨之也就來了」
道穹蒼用樹枝沾了沾朱一顆唇邊的血沫,在山地上畫了個小圓:
「笑崆峒的第二境界,是奧義陣圖。」
他再將樹枝戳進朱一顆的嘴裡,搗鼓兩下,整來了更多的血液,能畫出另一個大圓:
「八尊諳的,也是奧義陣圖。」
啪!
道穹蒼掐斷了樹枝,將各自一半,放進兩個大小不一的圓圈裡:
「他們的奧義陣圖,處於同一層次麼?」
盡人一凜。
他好似有點明白道穹蒼想表達的意思了,又好似沒完全懂。
但這傢伙,不得不說,他腦子裡裝的東西,研究的問題
不淺!
至少,正常人不會去思考這些。
只有腦子有點毛病的傢伙,才喜歡深入鑽研。
「不愧是天機術士,你很喜歡究竟,這是一個優點。」盡人用著「孺子可教也」的語氣,像在表揚一個小孩。
「究竟」
道穹蒼品了品這兩字,點了下頭,「本殿確實喜歡『究竟』,所以很早就在研究這個問題。」
他腳下一踩,踩出了一副小型的蒼穹繪卷:「然後,研究出了這個。」
盡人自然知曉蒼穹繪卷。
可以說,這就是屬於天機術的「奧義」了,但他不明白道穹蒼踩出這東西來,想表達什麼。
「我曾在想,煉靈師修出奧義,也許只是企及了道的十之七八。」
「百分之七十、或者八十,就已經是煉靈的極限了,就能釀出奧義陣圖來。」
「這,才得以解釋笑崆峒有奧義陣圖,八尊諳也有一事。」
道穹蒼數著手指頭,「前者得八,後者得九,如是而已。」
「八尊諳都只是九?」盡人譏笑出聲。
「對!」道穹蒼鄭重其事點頭,「如若十為道盡,他只得其九,尚欠一籌。」
「那誰是『十』?」盡人戲謔道,「你不會想說,你就是那個『十』吧?」
「非也,非也」道穹蒼自嘲低頭,「我這蒼穹繪卷,照貓畫虎,只得天機術之七。」
奧義,只是相關之道的七成?
盡人感覺道穹蒼不是在炫耀、自誇了,跟著陷入沉思。
道穹蒼卻給出了不同解釋:
「我喜歡將一切計算成定數,繼而以數來研究道。」
「我在想,七成,便能類畫出蒼穹繪卷,助我天機術契道合一。」
「那麼,八成,才該是真正的奧義陣圖——天機術亦該如此!」
「若我修至天機術的第八重境界,那我便不必蒼穹繪卷,也能如你們煉靈師、古劍修一樣,自然而然,踩出奧義陣圖,契合大道。」
「你,都沒有八成?」盡人大吃一驚。
道穹蒼挑了挑眉,對這個隨口一問,沒有給出回答,轉而說道:
「現在,我又陷入了疑惑。」
「哦?為什麼呢?」盡人好奇心調起來了,拋開立場問題,他其實挺喜歡和有毛病的人聊天,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解讀方式,真的很不一樣。
道穹蒼笑著垂下頭來,目光落到天機傀儡殘骸上,話題跟著回到先前的:
「因為你!」
「你修諸道,卻各不精通,分明連道之七八都不曾掌握,最多三二。」
「奇怪的是,你竟也能踩出來奧義陣圖來,雖然弱了點,但真有契合其道,天人合一的韻味。」
「這,將我的理論推翻了,讓我徹夜難眠。」道穹蒼搖著頭,百思不得其解。
靠盡人一聽這話,嚇得冷汗都冒了出來。
道穹蒼,竟是在研究他的大道盤,這是能研究的嗎?
這是掛啊!
但將系統理解為自己的身上的掛的話,十尊座中至少有九個,不也有屬於他們自己的掛?
盡人沉吟良久,問道:「所以,你是什麼想法呢?」
「於是我又突發奇想!」道穹蒼一驚一乍,像個孩子,屁骨險些給朱一顆肚子懟穿,拍手道:
「也許,煉靈之路,陷入了一個誤區!」
「許多人卡在王座道境,死命像要在此境界上悟出奧義,才會去斬道太虛——這,是錯的!」
「真正的煉靈之路,該是隨著對大道的理解精進,自身的境界精深,循序漸進而上」
「至封聖時,能掌握奧義者掌握,掌握不了的,之後繼續鑽研,或許也能掌握。」
「這,才是對的應該。」
盡人聽完,只覺這理論石破天驚。
究竟是天才,還是瘋子,他倒吸涼氣後,無法給出答案。
「你是對的!」道穹蒼轉而望來,「你才十之二三,就掌握了奧義陣圖你無需在王座道境時壓制修為,堅持你的理念,你會成功!」
盡人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不想。」
他卻是不想成為這騷包老道的試驗品,而他的意思,就是本尊的意思。
「可惜」道穹蒼似乎早料到了。
「那你如何解釋,半聖之後,或者不用半聖,王座道境過後,誰都無法鑽研出奧義陣圖來了這一問題?」盡人提出疑問。
「我不知道。」道穹蒼難得癱軟,倒在了柔軟的肉墊上,抱頭望著夜空:
「也許只是難,畢竟奧義,本就難修。」
「也許是慣性思維,認為突破不了,斬道了後,也就不費力去鑽研了。」
「也許只是一種」
道穹蒼含起了眼,愜意地在肉墊上扭了扭屁股,感受著習習晚風,唏噓道:
「老子都苦修了一輩子了,都到半聖了,還不能放鬆放鬆、享受享受?」
「的想法。」
盡人無言以對。
說有理,都有理。
說無理,也都很牽強。
這或許就是大道之路領頭羊才會有的煩惱吧,未來,充滿了不確定性。
某一瞬,盡人對騷包老道有了些改觀。
這是一個挺有趣的傢伙,人前人後,他有極盡反差的兩面
很快,他哆嗦一下,將這種恐怖的想法從腦海中剔除。
也許,騷包老道只是裝出來的,畢竟他是真的騷!
道穹蒼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所以,我方才,才會有那一問」
「哪一問?」
「你也是一個喜歡試一試的人,你也試過了天機術,你覺得它的終極奧義,是什麼?」
盡人沉吟了下:「血肉苦弱,天機飛升?」
騷包老道「噌」的從朱一顆這張肉墊上直起了身子,眼睛裡有了亮光。
很快,看著夜空,看著將繁星遮住了的明月,他臉色多了幾分頹然:
「飛升,又如何做到呢?」
「飛升之後,又是何等光景呢?」
盡人沉默。
這跟世界從何而來,將演化至何種方向,最終歸往哪裡一樣,是個哲學問題。
一切未知,在被人思考之時,都會成為哲學。
就是
想不到啊,騷包老道竟然也會思考這些問題,還對自己說這麼多。
我在他心裡,那麼厲害麼?
盡人陷入沉思。
安靜持續了良久。
青原山的夜色十分美好,只有被下了禁武令後無力作聲的朱一顆
「唔唔」的,不住口吐血沫,瀕死不死。
道穹蒼躺在山地上,忽然轉過頭來,笑嘻嘻道:「你知道嗎,八尊諳有一個孩子。」
刷一下,朱一顆一直翻白的兩顆眼珠子轉了回來,瞳孔中有了焦點。
噔!
天機傀儡殘骸也如迴光返照一般,突然立了起來,陣盤腦袋整個都在放著亮光。
染茗遺址中,盡人眼睛也在放光。
你要聊這個的話,我可來興趣了啊,早去幹嘛了,搞那些深奧的話題
「道哥兒!來,展開說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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