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梅巳人手上太城劍一震,便覺此間之地,氣息大變。
彼時夜間他於青原山,如沐斜風細雨,縱然面對的是道穹蒼,沒有這麼大壓力。
現在朝陽初升,青原山上下,竟隱約傳來一股死意,如要大難臨頭。
「多餘的先不再說,老朽且帶你們脫離此地,之後再商他事。」
沒有絲毫猶豫,梅巳人翻動了太城劍。
四下紅梅翩然而落,周遭光景截然大改。
光怪陸離間,曹二柱只覺山色林野,都在飛速往後退去。
「時空躍遷!」
梅巳人抓住這大塊頭曹二柱,曹二柱則抱緊陣盤腦袋。
太城劍為鋒,紅梅為系,牽著二人化作一道紫紅氣流,穿進了時空間之中。
卻也便是這時,道穹蒼的譏笑聲從天飄落:
「想走?問過本殿沒?」
三十三天紡星羅紋陣,應聲而動,化出漫天星辰,點綴虛空。
在初晨熹光之下,這星辰是如此的微不起眼,卻帶動了整座青原山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作以詭異天機變化。
「星羅棋布·幻靈天!」
一聲定下,青原山但起東風,大霧瀰漫,遮蔽視野。
梅巳人太城劍破開虛妄,本以時空道則為遁,該能瞬息穿越此山,去往他方。
不曾想,這一去,他去到了一方自己都不認識的玄奇世界
這是一片荒無人煙的大沙漠,卻有怪石嶙峋,綴沙成盤,構築出詭異陣路。
抬眸而望,天生波光,巨龍、鯤鵬虛影游掠而來,從頭越過,掀人滿心駭然。
曹二柱嚇一大跳,他差點被巨龍一爪子提走腦袋,好在及時矮了下身。
「好漂亮!」
很快,二柱眼裡只剩驚艷。
沙漠、天池、怪石、龍鯤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在青原山這等小地方能夠見到的。
這才是真正的煉靈界嗎?
果然和書上寫的一般,極為特殊,極為神奇,人之想像力無法企及,世之玄奇度天馬行空。
「老爹,耽誤了俺二十年」
曹二柱忍不住有些責怪,他分明可以更早見到這般美麗景色,但一想到老爹已然去世,也就算了,不能怪他。
「幻術!」
陣盤之中,截然而出小受哥的聲音。
與此同時,曹二柱還聽見梅老神仙的不屑冷笑:
「區區幻陣之術,安能敵老朽一劍?」
梅巳人將太城劍高高擲空,眉目緊閉,雙掌合十,嘴裡念念有詞:
「相由心生,境隨心轉。」
「吾念澄鏡,百般皆妄!」
他猛地睜開雙眸,目中爆出精光,這一次卻非目下神佛,也非喚出劍象。
只是雙手往外一撐,太城劍輕輕落下,刺進身前空間之中。
梅巳人腳下,便泛開了虛幻的漣漪。
「心劍術,無波斬!」
他握住太城劍,往上一拔。
「嘩」
曹二柱便聽到了水聲,如魚兒從池子中躍出那般清脆。
他轉眸視去,但見梅老神仙拔劍而出的那道豎著的天藍色水痕,同他腳下擴散而去的橫向漣漪,形成了兩個特殊的圓,相互交錯,相互抵消。
周遭光景,跟著也被「抵消」了!
怪石褪去,天池裂紋。
巨龍和鯤鵬不再,沙漠則化作山地
「咔。」
裂響生時,這一重特殊的幻境世界,幻入眼、眼映心,被梅巳人以心破滅、念改界,一劍斬卻!
「這是,青原山?」
曹二柱瞪大眼睛一看,原來自己等人還沒出青原山,只是從山上,來到了山腰處,僅此而已。
「好劍法!」
當三十三天紡星羅紋陣的其中一重變化「幻靈天」被破時,道穹蒼及時傳來一聲讚頌:
「能以此速,破解本殿親自操縱的天機陣,半聖之中,巳人先生戰力首屈一指。」
「也不得不感慨,古劍修但凡修煉過幻劍術,天下幻術,真難撼其心志。」
「可是」
一頓,道穹蒼的聲音多了幾分戲謔:
「還是太慢了哦。」
「主修心劍術的巳人先生,固然破幻有術,對『幻』之一字,卻如本殿所想那般,知之不深。」
「這不」
話至此,曹二柱、梅巳人同時轉眸。
因為那聲音從虛無縹緲,變得逐漸凝實,最後在不遠處站定。
腦袋已完全修復了的道穹蒼,雖是依舊一身焦黑,卻笑意岑岑托著天機司南立在山石之上。
他那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樣,配合他的戲謔表情、揶揄語氣,連梅巳人都止不住牙關咬緊,氣上心頭。
「幻,不是目的,只是過程」
道穹蒼卻是這般道完後,指尖化作殘影,竟不知在一瞬間,往天機司南上撥弄出了幾道光影。
「星羅棋布·囚靈天!」
天上地下,頓時具現出無數古老而巨大的青銅古門。
這些古門瞬息間完成拼湊,嚴絲合縫,將整座青原山封閉囚禁。
「星羅棋布·去靈天!」
嘩的一聲,天地之間,似乎消失了什麼?
曹二柱神情一震,再也感應不到外界的靈氣。
這般情況下,他若是動一次雷系奧義,大可能花光氣海內的靈元,將後繼無力。
「星羅棋布·清靈天!」
還沒完,此聲再下之時,天道規則跟著退場,從青原山大陣中被請離。
那些藉助天道的遁術,譬如「時空躍遷」,將難再有繼。
除非另闢蹊徑,走出傳統遁術之路的範疇,如寒天之鼬那般有超聖遁。
「星羅棋布·汲靈天!」
這一重變化出,置身青原山大陣之內者,無不例外,開始感覺身體裡有東西在流逝。
初始是靈氣。
接著血液滲出表皮。
很快連生命力都有所不穩,要被抽汲而走。
後山瀑布,再被喚去面壁思過的魚知溫,當看到雙手冒出血珠之時,駭然色變。
「汲靈天」都出來了,代表道殿主是動真格的!
他真想靠天機大陣,殺死這裡頭的所有人!
包括徐小受!
包括自己?
——汲靈天,除了操縱大陣者,目標不分你他,連山間野靈都會被一點點吞噬掉!
「星羅棋布·護靈天。」
耳畔傳來輕響,一縷足以容一人之身的星光從天而降,落在不遠處的小石潭上,靜靜等待。
沒有退路!
道殿主,在逼著自己做選擇!
被大陣殺死,還是在星辰之中,苟得一命?
魚知溫眸光無比掙扎,貝齒緊咬難松,身上各處已傳來針扎般的疼痛。
半聖操縱的青原山大陣,她只是站了這麼一會,已被抽汲成了一個血人!
再要堅持下去,怕是沒走兩步,就得死在「馳援」的路上
這哪裡是「馳援」?
這是名為「馳援」的「送死」!
收回遠眺的目光,魚知溫沉下氣,低著頭走進了護靈天之中,這才感覺一身疼痛消失。
「徐小受」
她只是輕喃了一聲,便盤膝而下,珠璣星瞳大開。
登時青原山大陣天機道則轉運之軌跡,於視下再無遮掩,洞漸入微。
那數以億計的天機絲線正在瘋狂交錯,勾勒出一幅幅古怪玄奇之圖,作用著詭異神奇的功效,簡直讓人目眩神暈。
魚知溫不到一瞬,雙目就流出了血淚。
這強度,太高了!
完全不是道部中的日常試煉可以比擬,這是實戰!
「可以的」
「我一定可以!」
她卻是大張星瞳,毫無怯色。
「這就是我締造的大陣」
「把它當成一次普通試煉,繼續平靜對待就好了對!就是這樣!」
「滿分就是,我絕對能有一次機會,從他手上搶回來青原山大陣的掌控權!」
「而我」
魚知溫如同渴水的海綿,瘋狂記憶著道殿主操縱青原山大陣的手法,記憶他的習慣,推演他的下招。
大陣的一次次變化,換來她的一次次失敗。
然錯位範圍的一點點縮小,卻也能換來成功概率的一點點增加。
血淚之下,珠璣星瞳,越閃越亮。
「我,一直都是滿分!」
另一邊。
瞬息數道的「星羅棋布」變化,將梅巳人都給打懵了。
他不過才一劍破開了幻靈天,道穹蒼再施展了不知道多少重天機術。
這個時候,青原山上下,靈道剝離,災難自生,如同一方被放逐的小世界。
連梅巳人都感應不到外界的丁點氣機,從而由外及內打破天機大陣了。
而要說由內及外攻打而出
道穹蒼的一切後手先行鋪墊完成後,笑意定格在嘴角掀起時,還有閒情逸緻,伸手打了個小小的響指。
「星羅棋布·亂靈天!」
啪的一聲,這一重變化出,青原山大陣,直接「亂」透。
山石崩解,重力轉移。
曹二柱只覺身子一歪,就往天邊墜去是的,就是「墜」!
重力變到了天上去,他像是掉進深淵一般,失重感滿滿,往天上掉去!
跟著他一併而去的,還有地上的石頭,地下的泥土,以及花草樹木,更有埋在地底深處的靈礦、動植物屍骸
全部亂了!
曹二柱還沒反應過來,啪一下他被拍在了天邊的青銅巨門之上。
口鼻間是地底深處才有的那種土味,很快他就被無數重重砸來的泥土、樹木,埋進了「地底」之中。
「小受哥」
手上的陣盤,因為重力的變化,早被吸到了不知何處。
曹二柱慌了,他竟保護不住一個鐵疙瘩,這怎麼可能?
「罰神刑」
心念一動。
可徹神念還沒出來。
氣海靈元暴動,被莫名的力量往身外拉扯,疼得曹二柱思緒都短暫一斷,自然招數也就使不出來。
左手往左邊被吸扯,右手往右邊要飛去,雙腿則要往下,腦袋像是想抽走自己的脊梁骨
五馬分屍一般!
曹二柱上下左右,泥石再次失控,他跟著要被重力扯斷!
「什麼東西?給俺離開!」
曹二柱慌了,靈元炸開。
可又在炸開的一瞬,重力回到了身體內的某個基點。
霎時間,所有的一切,通通歸來!
手臂、大腿回來,石頭、樹木回來
那爆射而出的靈元跟著回體,曹二柱瞬間被反噬之力、被自身的十二分力量轟得七竅迸血,腦袋都一眩,險些昏聵。
「轟轟轟」
亂石倒飛,靈礦懸天。
曹二柱跟自己打得難捨難分,梅巳人同樣自顧不暇。
在亂靈天一出時,他眼尖撲去,後又萬物皆劍,將徐小受交代給自己的陣盤腦袋收回。
道穹蒼似乎忘記了阻止這一手?
不!
他不是忘記!
他只是藉助自己要回一個什麼都沒用的陣盤,鬆開對太城劍注意之時發動了!
「轟!」
梅巳人往山下地底深坑失重墜落。
太城劍往天穹不斷被吸走,連持劍人和劍本身的聯繫,都難以收回來。
「噗」
而到死還在嘗試著要回太城劍,全然忘記了護住自身的梅巳人,當後背重重轟在巨石上時,張口噴出了血液。
那塊石頭,不是青原山該有的石頭,是一塊金色的、稜角分明的大石,上邊紋有繁複的天機道紋
「八金鎮紙,窮奇咬劍!」
趁著梅巳人還在地底之時,道穹蒼笑著從空間戒指中扔出其餘七塊金色石頭。
八大金石環繞太城劍,牽引著萬千青原山本石,以星羅密布之勢,構築出了靈基,禁錮住了這把混沌五大神器之一。
「嘶——」
當窮奇虛影從八金之上幻化而出之時,太城劍被死死壓在了天穹之上。
後又被巨獸叼起,爆摔而出,再口銜而回,再摔而去周而復始!
太城劍瘋狂反抗。
窮奇相瘋狂摔劍。
二者,進入了一個死循環。
「混沌神器,以混沌極凶壓下。」
「若這是您的佩劍,一念天解,晚輩掉頭走人,甘拜下風。」
「然不是所以現下之局,巳人先生,又該如何作為呢?」
道穹蒼摸著下巴,冥思苦想,最後笑著說道,「反正我是愚鈍,算不出來還有什麼破局之法了。」
梅巳人看呆住了。
這個小子,將一切都算死了!
不僅算準了自己會第一時間去接陣盤,鬆懈太城劍。
他還知道太城劍和自己不算親近,中間有可乘之機。
最關鍵的是,別人就算知道也沒法如何,他卻能利用上,更真有法子別住太城劍,令得自己手無寸鐵。
古劍修,失去了劍
「哦,還有無劍術。」
道穹蒼仿若驚醒,旋即失笑,調侃道:「巳人先生的無劍術,修到心劍術的高度了麼?」
梅巳人怒色打作,目下一斂。
劍象勃然而出,在護住自身的同時,他嘴裡吟已然吟出了詞句:
「紅梅三流,落英界!」
霎時間,物質與空無顛倒,意念和存在互換,梅巳人從實體化作一念,躍向了太城劍。
在二者快要接觸時
在梅巳人一句「天解」都快要脫口而出之時
「星羅棋布·換靈天!」
虛實歸來。
概念死去。
梅巳人感到了重力拉扯,再度將他扯回了地底深坑之中。
「轟」的一聲,這回有劍象護持,他倒是沒有受傷,只不過精神上的傷
太疼了!
天機術士,真該死啊!
道穹蒼目視下方,在一種混亂之景中笑吟吟說道:
「不止紅梅三流,其他的,我都有防備。」
「巳人先生唯一能破局而出的『般若無』,我則會時刻警惕,不讓您碰到劍,且使出來。」
一頓,他又略帶警告地說道:
「就算您最後能出劍,固然是可以抹平整座青原山,乃至整座三十三天紡星羅紋陣的,但內里的一切,也會跟著消於此世。」
「我則會提前離開,但曹二柱」
他望向另一邊。
曹二柱已經不再跟自己搏鬥了。
他似乎陷入了特殊的幻境裡,拿著一塊石頭對著空氣嘿嘿說道:
「老爹,您先消消氣,俺這不是還沒離開青原山嘛,又沒亂跑」
「多虧了你及時出現,不然俺要給那個怪叔叔整死了」
「噢噢,好的,不叫叔叔就不叫叔叔嘛,打俺作甚」
道穹蒼看得一樂。
別的幻境可能讓曹二柱有所觸動,繼而破開。
魁雷漢可是他的絕對壓制,哪怕察覺不對,本能的也不敢反抗
至於模仿魁雷漢,道穹蒼可太有心得了。
這個人,他熟得連大腿上長顆痣都知道,當年還並肩作戰過一陣,怎麼可能會幻境露餡?
喜色依然。
回過頭望向地底時,道穹蒼則重歸嚴肅:
「般若無一出,別的不說」
「他必死。」
梅巳人眼角魚尾紋都在抽搐,想喝罵一聲卑鄙無恥,卻又想到這是對天機術士的最高讚譽。
他嘆了一聲:「伱到底想做什麼?」
道穹蒼一揮手,兩道星光落下,一覆蓋了曹二柱,一覆蓋了梅巳人。
這是「護靈天」,能護住他們不受「汲靈天」的傷害,但出了星光就不行了。
所以,這其實也不是護靈天,是畫地為牢。
道穹蒼負手於背,踏空而行。
青原山崩解拼湊成詭異的形態,在他背後演化出山龍、水象、木精、沙鬼
他目光最後落到了梅巳人手中的陣盤腦袋上,緩緩說道:
「戲劇收場,總要有幾個觀眾,我原先在想,也許八尊諳到來,是對我這一齣好戲的最大尊重,可惜沒有。」
「當然,巳人先生我無比尊敬,您的到來,亦讓青原山蓬蓽生輝,但坐著看戲就好了,沒必要參與其中,您畢竟不是主角。」
「我是主角?」盡人再無法沉默。
感受到杏界內聖帝龍鱗心跳聲快到極致,他的心跳也加速到極致。
三十三天紡星羅紋陣,被道穹蒼運用到此等境界,簡直教人嘆為觀止。
而這一切,竟都只是為了阻止曹二柱和梅巳人的介入。
道穹蒼的目標,從始至終,只有自己一個!
「是的,你才是主角。」道穹蒼斜眸而下,唇角微微翹起:
「徐小受,我的主角,你可知曉,何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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