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鐘後,雷金納德從動物園的值班室里出來,身上已經換好了衣服。
「到了貧民區就可以放心了,密探現在都不太敢單獨進去。」管理員老頭拉住正要離開的雷金納德說,「你是生面孔,進入貧民區就會有自己人來盤問你,那就是地下組織,你應該知道暗號吧。」
雷金納德點點頭,隨後好奇的反問:「您不知道這個嗎?」
「我就一管理員,糟老頭子,怎麼可能知道那些小年輕們的暗號。快走吧,現在是夜班巡邏的警察正要換班的時候,工作熱情最低。」
雷金納德剛要走,卻想起來自己的降落傘還在老人這裡便回頭問:「我的降落傘會不會引起什麼麻煩?」
老頭咧嘴笑起來:「不會的,我馬上就把他裁成布,帶回家可以給我的孫子們做好幾件衣服呢,小孩子長得快,去年的衣服已經穿不下了,現在布又這麼貴,我正愁沒有布料給他們做過冬的衣服呢。」
說完老頭揮揮手,示意雷金納德快走。
雷金納德這才轉身大步走向動物園的側門。
出了門之後雷金納德根據剛剛老頭子給他畫的示意圖沿街快步走,他是飛行員,對記憶地圖和地標十分拿手,哪怕只是幾分鐘時間畫出來的簡易地圖,對他來說就足夠了。
何況老頭子還很細心的告訴他每個轉彎的時候應該能看到的標誌物。
雷金納德一路前行,欣賞著倫敦的街景,果然就如老頭所說那樣,動物園周圍的街區乾淨整潔,兩側的樓房看起來都富麗堂皇,偶爾看見幾個行人也都衣冠楚楚,完全看不出戰爭的痕跡。
雷金納德路過一個可能是俱樂部或者沙龍的建築,沙龍門口站著好幾位年輕先生和他們的女伴,那乾淨的西裝大衣和奢華的長裙清楚的彰顯著他們的身份。雷金納德不知道這些人這麼早就跑到俱樂部門口來幹什麼也許他們昨晚就在這建築里呆了一整晚?
雷金納德在看到的第一個郵箱後左轉一切都按照老頭說的來。轉彎之後他發現街上聚集了很多人。
這些人都穿著破舊的、打滿了的補丁的衣服,臉上滿是憔悴,他們都伸長脖子,看著路邊一棟三層高的小樓的大門。雷金納德在這群人中看到一名身穿長裙的女性,她的裙子設計款式和剛剛雷金納德在俱樂部門口看到的貴族小姐如出一轍,但整個裙子卻絲毫沒有半點光鮮靚麗的感覺,大概是穿著它的女人那無助而焦慮的表情拖累了衣服吧。
雷金納德不由得的想像,這位女性應該是中產階級的妻子,在戰爭前過著偶爾還能參加一兩次有規格的社交舞會的生活,她可能用盡了自己的撒嬌手段,才央求丈夫用一個月的薪水買了這樣一條長裙。可現在,她的生活已經被摧毀了,丈夫可能正在服兵役,而她在來富人區的時候雖然拿出了珍藏的長裙,卻無暇給自己的臉化個和這長裙相符的狀。
雷金納德一時間感受非常複雜,因為他知道,自己效力的軍隊的轟炸,是造成眼前這一切的原因。雖然知道轟炸和封鎖會導致人民生活困難,但看到這位可憐的中產階級婦女
就在雷金納德感慨的當兒,人群忽然躁動起來。
眾人一直翹首凝望的房子的門開了,女僕們提著大木桶走出來。雷金納德不由得放慢腳步,想要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人群向前涌動,一名負責維持秩序的女僕高聲喊道:「不要擠不要擠,今天我們準備了好幾大桶的湯,麵包也做了很多,人人都會有。」
看來是富人要分發食物濟民,可還不等雷金納德讚賞這位富人的慷慨,一名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出現在那棟小樓二樓的窗戶前。她手按窗玻璃,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俯瞰著下方正等待施捨的貧民,仿佛她就是君臨一切的女王。
雷金納德忽然沒了讚頌這一家貴族的欲望,他不由得想起每次起飛前政工專員們必然會做的思想教育。
他們說:「英國社會本來就存在巨大的問題,我們的行動只是讓這些問題激化而已。雖然我們的轟炸和封鎖讓英國人民陷入艱難困苦的境地,可同樣的也會讓他們看清楚貴族和自己之間的界限。他們會知道,這些衣食無憂的上等人,是自己的敵人。」
雷金納德平時對這些政工宣傳都嗤之以鼻,認為這不過是給飛行員們打的預防針,防止他們在被擊落之後看到英國的現狀而對德軍行動的大義產生懷疑。但現在看到這副景象,雷金納德不由得覺得,也許政工專員們是對的。
同時,雷金納德也不由得腹誹英國的貴族們,他們難道不知道像這樣高高在上的施捨,並不能讓人民感激涕零麼?就算要施捨,他們這些施捨者也不應該穿著華服,站在二樓高高在上的俯視領取救濟的貧民們,如果剛剛那位女主人自己換上一條樸素的裙子,親自到門前來為貧民們分發湯和麵包,那給人的印象估計就會截然不同吧。
雷金納德一邊走,一邊觀察被施捨的貧民們的表情,他們即絕望又憤怒,確實有人在拿到食物之後感激涕零,但更多的人都在怒吼著,或者是在要求女僕多給一點湯和麵包,或者是在抱怨麵包里有不乾淨的東西,亦或者乾脆就是在發泄。
雷金納德悄悄嘆了口氣。
在中東雷金納德從自己的中國戰友那裡學到了一句中國古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按那位姓冒的中國飛行員的說法,這一句話往往是社會變革朝代更替的前奏。
現在雷金納德在英國已經聞到了改朝換代的氣味。
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空,也許過不了多久,英國的nerv支部就會向自己的每個分部下達那句在泛人類主義者中被視作聖言與神諭的話語了。
空氣在顫抖,仿佛天空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