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進了屋子,就見康熙坐在書桌後,手中拿著個摺子沉思。
他沒有出聲,而是打了個哈欠。
眼淚出來了。
眼角水潤。
現下還不到辰初,前後睡了一個半時辰。
九阿哥身上也乏,眼神已經開始在屋子裡亂瞄,尋摸哪裡有椅子。
康熙抬頭,就見他這個賊頭賊腦的樣子,皺眉道:「好好站著!」
九阿哥立時站得熘直,可是嘴巴卻不爭氣,又要打哈欠。
他忙捂了嘴巴。
康熙很是不待見道:「這是大早上,這麼沒精神,好好的怎麼就乏了?」
九阿哥訕笑道:「是兒子不好,昨晚貪嘴多吃了幾口,胃裡頂了睡不著,拉著兒子福晉閒話來著,錯過了覺頭,五更才合眼……」
康熙很是嫌棄道·「旁人還曉得給你福晉道惱,你不說好好安慰,還跟著裹什麼亂!」
都戍家立業的人,卻沒個擔當。
董鄂氏攤上這樣的丈夫,也是倒霉。
九阿哥帶了幾分賴皮道:「兒子總不能陪著哭吧,攏共也沒見過兩回的人,這岔開話,也省得兒子福晉難受。」
康熙搖頭道:「只會強詞奪理……」
說著,他狀似無意問道:「都說什麼閒話了?」
九阿哥伸出手指,數了數,道:「東扯西扯的,好幾件事,第一件是新達禮家的前兒媳婦,就是現任順承郡王長姐宗女桂珍,離了董鄂家了,自己在外頭的陪嫁宅子裡,之前兒子福晉大婚時,她給了個陪嫁莊子做添妝,聽說她離了伯府,兒子福晉就提及此事,兒子想著不能占這個便宜,打算叫人看看能不能買個鋪子,回頭她再嫁的時候,兒子帶了福晉去給添上……」
康熙不置可否。
因為關外「收繼婚」的陋俗,使得宗室早年為人詬病。
近些年,宗室婦與宗女改嫁的不多了。
可是那是守寡。
像桂珍格格這樣十七、八歲,是和離的,自然是要再嫁的。
九阿哥又提及第二件事,道.「新達禮病故,兒子福晉有些嚇到了,擔心兒子岳父與岳母呢,也勸兒子往後多孝順汗阿瑪跟娘娘,兒子就尋思在暢春園跟前尋塊地,往後汗阿瑪在園子裡理政的時候,兒子給汗阿瑪與娘娘請安也方便……」
說到這裡,他「嘿嘿」一笑,道:「剩下一件,還想著回頭做好了計劃再來跟您提,您既傳了,那兒子就一併說了,就是季家……」
他說了想要以內務府的名義採購季家湖石之事。
「汗阿瑪,不說旁處,就說皇祖母的新園子,也得修假山盆景啊,少不得這個……」
康熙聽了,略作沉吟。
實在是第一次途徑蘇州時,隨扈宗室跟大臣太丟臉了。
這個時候給季家一個皇商的頭銜,也是彌補一二。
季家不是尋常商賈,他們家還是世宦人家,書香門第,枝繁葉茂,姻親故舊遍及江南士林。
「回去仔細做計劃來!」
康熙一錘定音。
九阿哥咧了嘴道·「要是事成,兒子也心安了,蘇州湖石場的事是兒子揭開的,要是真的將季家給坑了,那兒子心裡也不落忍。」
康熙意外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慈悲心腸!」
九阿哥嘆氣道:「這不是前些日子整日裡跟著皇祖母燒香禮佛麼,寺里的知客開口閉口都是因果,兒子膽子小,想著還是少欠些。」
康熙聽了蹙眉。
太后與后妃禮佛,他支持,可以消磨日子。
可是皇子們禮佛……
好好的,都沒了朝氣!
康熙就訓斥道:「佛、道兩教,了解就行了,不可沉迷!」
九阿哥垂手聽著,老實應了,道:「嗯,兒子曉得了,是不大對頭,再聽下去,怕是下回殺雞殺豬都見不得了!」
誰曉得六道輪迴,這個雞啊、豬啊的上輩子是不是人?
康熙聽了進去。
這就是教義的影響。
要是釋、道、番三教在八旗流行開來,不能說是滅頂之災,也是巨大的隱患。
只是眼前要說的是這個?
康熙低頭,看了眼手中摺子,終於明白為什么九阿哥能五更才睡了。
真是太能扯淡了。
而且也沒個方向,一扯就扯遠了。
他就道:「董鄂家的事,你怎麼看?這個二等伯,怎麼個傳承法?」
九阿哥聽了,卻沒有急著開口回答,而是仔細想了想,道.「兒子記得他們家這支的爵位來自兒子福晉曾祖父和碩額駙都類,是軍功封伯,那……」
之前都沒有降等,那這回呢?
他忍了雀躍,沒有開口求情。
因為曉得那樣,討不得好。
康熙將摺子丟在書桌上,道.「看了再說話。」
九阿哥帶了好奇,上前取了摺子,看到字體,卻是有些眼熟。
這下筆的方式,跟舒舒有幾分相似。
他顧不得看內容,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看落款,「多羅格格吉蘭」,原來是伯夫人的秘折。
見他猴急的做派,康熙無奈的搖搖頭。
九阿哥已經翻回到前頭,看了下去,臉色帶了驚訝,原來這是一封代夫謝罪的摺子。
伯夫人沒有隱瞞,說了伯爺之死的內情,還有錫柱血脈存疑之事,又講了多年前婆母病榻前多羅額駙新達禮對母親「叔侄相繼」的允諾,懇請將董鄂家祖上傳下的爵位轉支伯爺胞弟齊錫一房。
九阿哥見了,不由惱道:「還有這樣的允諾,怎麼新達禮前頭就不認了?」
康熙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道:「要是讓你將爵位跟全部家產給侄子,不給兒子,你樂意?」
雖是可惡,卻也不算稀奇。
九阿哥道.「可是這不是他的爵位跟家產,這是董鄂家傳下來的,要是他自己賺的功勞跟家產那確實不公平,這既是傳下來的,不按照承諾走,那不就成了騙爵了?」
康熙道:「這回,你該偷著樂了吧?!」
九阿哥沒有掩飾,挑了挑眉,不過想到錫柱的身體,還是多說了兩句,道:「兒子先頭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隱情,當時就覺得錫柱看著不像是長壽的,要是短壽而亡,到時候爵位又降一回就可惜了。」
說完這個,他還是按捺不住問出口道:「汗阿瑪,這爵位會怎麼個轉法?」
自己岳父跟伯爺同輩,這回又不是襲爵,應該就是原級轉吧?!
康熙看了他一眼,道:「這是董鄂家事,即便轉支,這承爵之名單也要他們自己遞上來。」
沒有皇帝直接指定的道理。
九阿哥聽著這話不對,忙道.「可是他們這一房沒有旁支庶出,只有這兄弟倆個。」
說到這裡,他想起彭春的幾個兒子。
當初他大婚的時候,那幾個傢伙對都統府這邊的堂兄弟可不算友善。
「不會是彭春那邊也惦記這個爵吧?」
九阿哥咬牙道:「他家好幾個兒子,這爵位也不夠分……」
康熙撫額,《大清律》還是沒看全。
除非齊錫父子有大過,或者死絕了,否則這爵位與董鄂家其他房頭沒有干係。
九阿哥見他神情,曉得自己是猜錯了,迷煳道·「兒子想不到,除了兒子岳父,還能有誰來承爵……」
「吉蘭提及的是轉支,可董鄂族裡未必答應,應該更看好過繼。」
康熙道。
新達禮再煳塗,也是內宅事,並沒有其他錯在外頭。
關於錫柱血脈存疑,吉蘭格格上的是密折,這也是給亡夫遮羞。
既是他的庶子是外室子,那過繼侄兒,繼承他的爵位與家產,奉養遺孀也是更符合世情。
就跟當年都類無子,過繼胞兄和碩圖之子為嗣一樣。
九阿哥聽得頭大,嘀咕道:「這有什麼可比的?這爵位是公中的,產業是跟著爵位走的,他沒了就輪到兒子岳父了,非要鬧過繼,將兒子岳父越過去,做什麼?宗室里王爺國公絕嗣的多了,不是也直接轉支的多,也沒聽說非要『繼絕』的……」
康熙皺眉。
他也沒有拿定主意。
董鄂家在正紅旗是龐然大物。
正紅旗滿洲都統,除了少數的幾次,其他都在董鄂家嫡支中擇選。
彭春老邁,新達禮病故。
這個時候要是安排人「繼絕」降襲,董鄂家的爵位就可以減幾等。
要是之前的董鄂家,康熙不會猶豫。
因為那是康親王府的世姻。
現下康熙猶豫了。
因為這是皇家的姻親了。
他看了九阿哥一眼,道:「你曉得此事就行了,左右不急,還要等回京以後再說。」
九阿哥心裡火燒人燎,其實很著急,眼巴巴的看著康熙。
康熙擺擺手道:「別整日裡閒逛,好好當你的差去!」
九阿哥知趣,不敢再說了,從御前出來。
院子裡七阿哥與馬齊已經不在,只有大阿哥與三阿哥還在。
眼見著九阿哥套拉著腦袋出來,帶著幾分失魂落魄,三阿哥挑挑眉。
好像也沒落好。
大阿哥不放心,看著他道:「這是又闖什麼禍,挨了汗阿瑪訓斥了?」
九阿哥搖頭道:「沒有,就是京城有消息過來,汗阿瑪跟弟弟提了幾句,煩……」
汗阿瑪變壞了!
開始賣關子了!
他老人家心裡肯定有了決斷,就是不告訴自己!
九阿哥心裡雖裝了事,到底還記得自己的差事,跟大阿哥說了一聲,就去太后那邊了。
太后這裡,剛用了早膳,見他過來,招呼他跟前坐了。
她打量了九阿哥兩眼,見這樣憔悴沒精神,關切道:「怎麼沒歇好,昨晚上陪你福晉熬夜了?」
九阿哥先是在御前站了半天,也磨了半天嘴邊皮,沒撈到座,也沒混上一口水,這回不客氣坐了,先「咕咚咕咚」吃了半盞茶,才回道:「福晉半夜哭醒了,孫兒陪著說話,就過了覺頭……」
太后嘆了一口氣,道:「舒舒是個心軟的孩子,這走的又是親大伯,能不難受麼?你這幾日啊,也別老在外頭跑了,多陪陪她。」
九阿哥道.「這不是到江寧了麼,孫兒還惦記著奉命給您們跑腿的事呢,不安排明白了,孫兒心裡也不踏實……」
說到這裡,他看向旁邊白瘢瘢道:「勞煩麼瘢去跟小九說一聲,有什麼要採買的,抓緊寫單子,先頭在杭州她不是買扇子了麼,看看這回還要不要……」
白嫉麼應了,道·「奴才現下就過去……」
說著,她就要往外走。
九阿哥道·「麼嫉先別走……」
白嫉麼一愣,轉身看著九阿哥道:「阿哥爺可還有旁的要吩咐?」
九阿哥道.「曹寅的侄子在爺身邊當差,那是江寧的地頭蛇,採買也更方便容易些,要是麼麼有什麼要帶,也別客氣,難得出來一回……」
白嫉麼感激道:「謝謝阿哥爺,那老奴回頭也捎些東西給老姊妹。」
九阿哥擺手道:「不算什麼,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也算「投桃報李」,這個白嫉麼不僅服侍皇祖母服侍的好,對舒舒也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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