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西暖閣。
已經是掌燈時分,眼見著就是用晚點的時候。
聽說幾位皇子這個時候進宮,康熙有些意外,點頭道:「傳吧!」
梁九功應聲下去。
康熙端著大麥茶,吃了一口。
今天……
不是佟宅的喬遷宴麼?
聽說開府的皇子阿哥,隆科多都打發人遞了帖子。
大阿哥、三阿哥與四阿哥沒去?
想到這個可能,康熙不由蹙眉。
即便皇子們跟隆科多不親近,可到底是長輩,應酬一下又如何?
他倒是要看看,兒子們有什麼理由推了佟家的宴。
這會兒功夫,梁九功已經傳完話,大阿哥、三阿哥與四阿哥依舊依次進來。
屋子裡燈火通明的,三人的神色也落在康熙眼中。
一個個的,屏氣凝神的,都帶了拘謹,瞧著樣子,像是透著心虛。
等到看到四阿哥下巴上的青紫,康熙的臉一下子黑了。
他審視著大阿哥與三阿哥,生出怒氣來,道:「誰動的手?因什麼緣故?就算四阿哥有錯,有朕這汗阿瑪在,也輪不到你們動手!」
毆打兄弟,成什麼了?
這是嫌京城的笑話少是吧?
就算大阿哥與三阿哥序齒在前,是哥哥,也不行。
大阿哥忙搖頭道:「汗阿瑪,不是兒子們……」
三阿哥也道:「四阿哥是護著兒子,才挨了隆科多一拳頭……」
康熙怔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方才來的路上,三人也簡單交流過,彼此心裡有數。
大阿哥就道:「隆大人的小妾冒犯皇子福晉,挨了教訓,隆大人誤以為是她夫人吩咐的,要殺妻,九弟妹見狀就攔著了,隆大人惱了,要對九弟妹動手,兒子們趕上,就攔了一攔。」
三阿哥在旁補充道:「不知道隆大人怎麼跟那個小妾許諾的,聽著那意思,是篤定不拘男女,只要生下來,都跟豐生跟尼固珠結親,那小妾就挺著大肚子過去客廳了,管九弟妹叫『親家母』,九弟妹讓隆夫人管束,隆夫人怯懦不敢開口,那小妾嘴裡還不乾不淨的,九弟妹就叫人賞了耳光……」
四阿哥抿著嘴,什麼也沒說。
不需要再說什麼了,兩人該說的都說了。
康熙臉色更黑了。
隆科多就住在皇城裡,他當然曉得隆科多的小妾是什麼人,就是從隆科多岳父那裡要過來的李四兒。
沒有倫理的東西!
那是庶岳母!
大阿哥皺眉道:「隆大人癲狂,對阿哥們動手,到底是長輩,兒子也不想他釀成大錯,就叫人捆了。」
三阿哥則是帶了幾分擔心道:「汗阿瑪,隆大人當著諸位皇子福晉的面直接要打殺其妻,視人命為兒戲,這也令人恐懼,因九弟妹攔著,最後一下沒挨上,可前頭一腳卻是踹實的,瞧那情形,隆夫人怕是不好。」
康熙越發惱了。
小小的一等侍衛,憑什麼一張帖子就將皇子與皇子福晉都給提熘過去了?
那是因為大家孝順他這個汗阿瑪,才會禮敬佟家,結果隆科多如此不爭氣。
這是「啪啪」打他這個皇帝的臉。
真是抬舉不得了。
「叫人看過了麼?」
康熙忍著怒火,問道。
佟家兄弟性子都暴烈,可那是對外,萬萬沒想到還有沖婦人動手的惡習。
更不要說那原配髮妻不是旁人,還是隆科多的嫡親表妹。
這是色慾薰心?
三阿哥嘆了口氣,道:「打發人往太醫院叫人去了,兒子們出來時還昏厥著,臉上也是三、四寸的口子,看著瘮人,往後怕是不好出來行走。」
說到這裡,他想起一件事道:「瞧著隆大人行事,習慣動手的,這……要不要查查佟家的戶下人口……」
按照《大清律》,打殺奴婢也要問罪。
隆科多看著殘暴,誰曉得手中有沒有人命?
康熙沉默了一下,沒有接三阿哥的話,而是望向四阿哥,道:「打實了麼?疼麼?」
因為拳頭擦到下巴上,外力之下,嘴唇跟牙齒也有了摩擦,看著嘴角是破的。
四阿哥遲疑了一下,搖頭道:「沒打實,不疼。」
康熙面沉如水。
就算是小民百姓纏鬥,都曉得打人不打臉。
隆科多狂悖,對皇子們無禮不說,還直接沖皇子們動拳頭。
當他這個皇上是死的?!
他惱的不行,只是素來多疑。
即便眼前三個年長的阿哥一起來說此事,其中大阿哥性子耿直,四阿哥也能信任,可是他還是存疑道:「好好的,隆科多怎麼會扯到豐生跟尼固珠身上?」
八旗不流行「娃娃親」,多是世姻之家或通家之好,互為婚姻。
可是九皇子府跟佟家並沒有什麼往來,不是能結親的關係。
再說了,皇孫阿哥與皇孫格格的親事,也是國事,不是父母之命就能做主的。
大阿哥也想不到緣故。
八旗說親是只看年歲,不看輩分,可那是遠親與姻親。
佟家是諸皇子們的祖母娘家與嫡母娘家,正經的舅爺家、舅家,血脈比較近。
按照眼下八旗推崇儒學來說,這麼近的親戚,兒女說親,肯定要看輩分。
否則的話,就要被漢人輕蔑為不知禮的蠻夷惡習。
不提輩分,一個出身不清白的婢妾生母在,哪裡有臉皮去攀皇子府的嫡阿哥、嫡格格?
三阿哥想到隆科多提及的董家鋪面,猶豫了一下,道:「許是瞧上九阿哥家的銀子,這半年外頭傳得邪乎,都說小湯山的地,九阿哥賺了好幾百萬兩銀子,估摸著隆大人當真了,瞧著他日子好像不大寬裕,之前在兒子跟前還提及想要接手董殿邦那一族的皇城鋪面……」
康熙想到自己賜了隆科多一處五進大宅,結果隆科多到京第一件事,居然是驅逐左右鄰,擴成五進三跨,公侯府邸,也就這樣大小了。
那兩處都是董家承租多年的官房。
「隆科多是吃酒了?酒後無行?」
康熙接著問道。
大阿哥搖頭,「咕嚕嚕」,就是應景的一陣腸鳴。
他也不知道隆科多是這個德行。
早年在宮裡當差時,瞧著也傲慢,可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也沒有打過交道。
今日卻是別開生面,讓大家長了見識。
三阿哥見大阿哥沒吭聲,就道:「還沒開席呢,兒子瞧著,倒像是對那個妾室上心,傳話的丫頭胡謅,說是什麼『夫人罰了奶奶』,他關心則亂,就行了湖塗事,喊打喊殺的……」
康熙覺得頭疼了。
他抬舉佟家,也是為了孝親。
他父母親緣薄,生母早逝,一腔孺慕都寄托在兩個舅舅身上。
結果先是佟國維插手宮中事,又有隆科多,驕狂輕慢皇子。
康熙眼神發冷,這倒是一脈相傳。
若是佟家真的畏懼皇權,就不會插手宮廷事。
自己這樣寬容,換來的是什麼?!
康熙揉了揉太陽穴,吩咐道:「隆科多不敬皇子,交宗人府議罪!」
大阿哥應了。
三阿哥神色不變,心裡卻有些意外。
咦?
居然沒有刨根問底?
法海也好,董鄂氏身邊宮人也好,都在外頭,皇父卻沒有多問的意思。
這大家也算是虛驚一場,這人打了就打了?
三阿哥腦子裡想著,面上帶了羞愧,道:「汗阿瑪,兒子還沒請罪呢,當時隆科多打了四阿哥一拳頭,後頭又跟著一拳,兒子攔著,一時沒顧上收力氣,好像傷了他胳膊……」
康熙看著三阿哥,神色柔和,道:「他狂悖作亂,你護著弟弟,何罪之有?不錯,也有當哥哥的樣子了。」
三阿哥面上帶了孺慕,心裡卻是要冒泡。
選擇正確。
往後再也不會掉坑了!
康熙夸完三阿哥,又望向四阿哥,蹙眉道:「就算分了長幼,可還有君臣在前頭,他既動手,你怎麼不曉得還手?」
四阿哥臉上帶了幾分寂寥下來,眼皮子耷拉著,看著地面,低聲道:「兒子還以為隆大人是無意,沒想到還會接著動手,若不是三哥攔著,兒子怕是要做不孝之人了……」
三阿哥在旁,想起當時情景,面上也帶了後怕道:「隆大人癲狂起來,沒輕沒重的,直接往腦袋上夠,這要是打實了,後果不敢想!」
康熙儘量地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兩年他擔心年長的阿哥們欺負年幼的阿哥們,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前頭的幾個皇子是他親自教養的,父子之情最深。
可是後頭的阿哥也是親生骨肉,老阿瑪也有憐弱之心。
可是沒想到自己人沒欺負,外頭就欺負起來了。
「啪!」
他實在忍不住,一下子拍在桌子上。
這個先河不能開,否則往後皇位更替,皇子們成了宗室,就要任人欺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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