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默隨著救護車把景塵給送到了醫院, 經過一系列的檢查治療之後, 醫生診斷景塵需要住院觀察幾日。
到病房之後,景塵就睡著了, 依然還皺著眉,看上去並沒有從痛苦中緩解。薛默小心地給他掖了掖被角,然後把他外套里的手機給拿了出來。
景塵的情況這麼嚴重, 肯定得聯繫他的父母, 薛默想了半天,還是拿著景塵的手用指紋解鎖,翻到了通訊錄。
通訊錄里居然只有幾個人, 分別是:陳律師、景先生、林女士,李老師,最後一個是薛默。
景先生應該是景塵的父親, 那麼林女士便是景塵的母親。薛默看著這份通訊錄,心情有些沉重。他想了想,先撥通了那位林女士的電話。
直到電話里響起忙音, 林女士都沒有接通電話,薛默心裡有些氣, 打算再撥電話過去, 繼而就接連來了兩條簡訊。第一條是銀行的轉賬通知,餘額顯示了好多個零,薛默都還沒數清楚,又來了一條簡訊。這次的簡訊是來自林女士的。
——塵塵,媽媽給你轉了一萬六的壓歲錢,不夠用的話再告訴媽媽吧。年三十那天你弟弟讓我給他講故事,我就沒有回你電話,現在我這邊也十一點過了,你弟弟和kevin叔都睡覺了,不方便接電話。沒事情的話,我也睡覺了,下次再說吧。晚安。
這寥寥數語看完,幾乎已經能將這整個故事給描繪出一個大概來。
薛默從小失去了父母,但他從來沒有過不被愛的感覺,他心中懷著對世界的善意和愛,因此很難想像這種不愛護自己孩子的人究竟在想些什麼。
薛默用景塵的手機給林女士回復了兩條消息,第一條告訴她自己的姓名身份和警號,第二條則簡單說明了景塵現在的狀況,讓她立刻回電話。
又過了好一會兒,林女士的電話才終於過來,聲音聽上去十分溫婉動人,但言辭間並未透露對景塵多少關心,在聽薛默說起景塵已經沒有大礙的時候,她就準備掛電話了。
薛默簡直被氣得火冒三丈,他忍不住厲聲說:「林女士,我不明白您這麼會對您的親身骨肉這麼冷漠無情,他還是個未成年人,又有先天的疾病,這種時候,他非常需要您,哪怕是您真的有重要的事情無法回國,您至少應該給他說幾句話,讓他……」
&塵的撫養權,是判給了他爸的。」林女士急匆匆地打斷了薛默的話,語氣中滿是惶恐地說,「這孩子的事情很複雜,警官,您不知道……總之,他的醫藥費我會儘快打到他的卡上,您有事情,還是聯繫他爸吧。」
說完這話,林女士就收了線。薛默忍著火氣給景先生撥了過去,而他更過分,接電話的居然是個叫做todd的律師,薛默的英語大部分都還給了老師,勉強聽懂了todd的意思,他說一會兒便會有一位姓陳的律師到醫院來,有什麼事情,要薛默和陳律師商量。
之後,不管是林女士還是景先生,都再也打不通電話了。
薛默無奈地看著病床上躺著的景塵,心裡特別難受。可他能做的的確非常有限,只能這樣無語地等著,過了中午之後,陳律師終於來了。他約莫三十七八歲,保養得很不錯,衣著也十分時尚,看上去一副社會精英的派頭。
景塵父母二人對景塵的放任不理已經是很多年的事情了,不管是街道辦事處還是政府,一直都是陳律師在應付,他有很多經驗,因此並不會把薛默這樣一個小警員的憤怒放在心上,他非常得體禮貌地自報身份之後,立刻便開門見山地說:「薛警官,您好。我今天是代表我的委託人景先生過來給景塵拿醫藥費的。我的委託人現在身在國外,不方便回國,請你們理解。」
薛默質問道:「他們這樣已經多少年了?這孩子還是未成年人,這樣不管不顧,難道不是涉嫌遺棄嗎?」
&薛警官,我的委託人並沒有對景塵不管不顧,一直以來,他都按時支付景塵的生活費,並且有委託我照看景塵,對景塵的身心健康也極其關心,並不能構成遺棄罪。」
薛默越發生氣,盯著陳律師說:「麻煩您給我景先生的電話,我想和他談談。」
陳律師或許沒想到薛默會這樣強硬,安靜了一會兒,又堆起滿臉圓滑的笑意,又對薛默說:「薛警官,我知道你,你可是團結街區的明星警員啊。」
薛默皺眉道:「這兩件事有關係嗎?」
&沒什麼關係,我就是說說而已。我和你們所的陳所長很熟,他前幾天還給我說呢,你是個特別較真的人,當然這是在誇你。不過嘛,我年齡虛長你幾歲,給你說幾句真心話,年輕人,有時候不能太較真,把你的一腔熱血用錯了地方。這本身就是景先生的家事而已,外人不方便插手。哪怕就是真的要鬧上法庭,景先生也不算是違法啊,你說是吧?」
法律這一塊兒薛默的確是不如陳律師,況且他也知道,像景塵這種情況現實中還不少,法律根本鞭長莫及,他就是有心想做點什麼,也的確對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無可奈何。薛默氣得半晌都不知道說什麼,正要開口,躺在床上的景塵卻睜開了眼睛,拉了拉薛默的袖子。
薛默回過頭去看他,只見他輕輕對薛默搖了搖頭,而後又看向陳律師,說:「陳叔叔,麻煩你直接把我爸給你的錢轉到我的卡號上。沒有其他的事情的話,我想休息。」
陳律師微笑應好,拿出手機操作了幾下,景塵的手機又響起了簡訊提示音,想來是錢已到位,繼而陳律師告辭,很快離開。
這個過程中,薛默想說話都被景塵拉住了,他看著景塵蒼白的臉,生怕自己多說了什麼讓景塵不高興,因此一直閉著嘴。
陳律師走後,景塵便從上衣兜里翻出自己的錢包,拿出一張卡遞給薛默,神色淡漠地:「醫藥費不需要你顛覆,這裡面挺多錢的,我可以支付醫藥費,密碼一到六。麻煩你不要推辭,我有點累,不想多說話。」
薛默長大了嘴又閉上,默默拿過景塵的卡。
景塵深深吸了一口氣,依然很平靜地繼續說:「以後關於我爸媽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這樣的狀況對我來說是最好的,改變反而更麻煩。我不是故作堅強在說這些話,也沒有任何內心創傷,我非常適應現在的生活,而且比起父母假情假意的關心來說,我更需要的是他們的錢,你應該明白吧?真的讓他們來管我才讓我無比困擾。目前為止,我都是很感謝你的,畢竟你救了我一命,要不是你,我今天可能就死了。但要是你真的為我好的話,我想這樣就夠了,不用憤怒,也不要做一些自以為對我好的事情。我想請你保證,以後再也不要試圖聯繫我的父母和他們講道理。作為交換,我也可以保證,我會正視你的善意和關心,在我遇到危險或者需要幫助的時候,我一定會第一時間聯繫你,你看怎麼樣?」
聽完這一席話,薛默愣了好久,感覺這個未成年小孩兒實在是太過於聰明。他對自己的狀況做出了非常冷靜的判斷,他比旁人更加清醒地知道自己需要什麼。
薛默看著他,徒然生出一些傷感來。
&我保證不再自作主張。」薛默抽出張紙巾擦了下景塵額上冒出的冷汗,又繼續說,「你也快要成年了,你有自己的想法,我應當尊重你。就按照你的意思吧,以後需要幫忙的話,只管聯繫我。」
景塵小聲地「嗯」了一聲,閉上眼睛休息,不再說話了。
薛默就這樣守著景塵。景塵睡著之後,他給薛爺爺和陶星劍分別打了電話說今晚不回家,薛爺爺知道他時常會加班,便沒說什麼,可陶星劍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不過薛默也沒多想,掛下電話之後,就趕緊再給顧盼撥了過去。
他也知道,自己一聲不吭站起來就跑,然後突然好幾個小時都沒有音訊,顧盼肯定會不高興的,但他沒想到顧盼氣那麼大,不管他怎麼打電話,顧盼都直接掛斷,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薛默很著急,但看著景塵的樣子又放心不下,只好坐在床邊,給顧盼長篇大論地發信息去道歉。他把景塵的情況說明了,又特別誠懇地請求顧盼原諒,保證下次請他吃飯,帶他去看電影,結果顧盼連簡訊也不回。
薛默愁死了,想著,今天這晚上肯定是要在醫院收著陪床的,他明天是一整天的班,夜裡還要巡邏夜班,只有後天早上下班才有時間去找顧盼,讓他生那麼久的氣,萬一氣壞了身體怎麼辦?薛默一想到就心疼。
發了好幾條道歉簡訊都沒有得到回應,薛默便有了點小脾氣,思來想去,又發了一條絮絮叨叨的抱怨。
——你怎麼會有那麼大氣呢,氣大傷身你知道嗎?唉,這次是我沒有給你說清楚,但情況的確是很危急,你乖一點啦,那麼大一個人了,不要蠻不講理啊。
這條信息很快傳到了顧盼的手機里,其實他剛才還在住院大樓對面通過窗戶偷窺呢,一直看到薛默給景塵擦汗才氣急敗壞地離開,現在看到薛默的這條信息,他不由地在腦海中浮現出薛默溫暖的笑意,情不自禁地又想回去看看薛默。
可顧盼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薛默的溫暖又不是只對他一個人,薛默根本就是個中央空調,聖母心,對誰都那麼好,那這樣的話,自己有什麼特別的!
顧盼想到這裡頓時覺得氣大得要掀翻房頂,最終他並沒有回頭,怒髮衝冠地回了家,把薛默和那個小屁孩兒全拋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