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能原諒呢?
在那場噩夢裡,止表哥說:「你憑什麼以為我會喜歡上你這樣的蛇蠍婦人?」
他還說:「沒有碰過你,是我迄今為止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儘管,到現在,程微依然沒有想明白「沒有碰過」具體是個怎麼回事兒,可是韓止說這番話時那種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不屑和慶幸,就像一根毒針,深深刺進了她的心口裡,永世難忘。
對了,還有那封和離書,他說他們是前世怨家,這四個字,程微是真真切切明白的。
在一個又一個昏迷不醒的日子裡,程微並不是一無所知,她偶爾能聽到身邊人的說話聲,包括替她淨面、擦身,按摩身體,都能感應到,而當對外界毫無感應時,就沉浸在昏迷前的幻境裡,一遍又一遍,到現在,她甚至能把韓止當時說的每一個字都背下來。
前世怨家。
只要一想到韓止這麼說,程微就恨得牙痒痒。
那些都是幻象沒錯,可是,她若還像以前那樣喜歡著止表哥,他是不是終有一天,會對她說那些話呢?
她才不會給他說那些話的機會!
程微抬起頭,聲音愈發堅定:「我不原諒。」
她蒙著雙眼,韓止看不到那雙清亮有神的丹鳳眼中有著怎樣的情緒,可是這番話,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程微自幼比其他姐妹們性子倔強,可二人鬧彆扭時,只要他先服軟,總是能立刻露出歡喜的笑容來,這還是頭一次,冷冷淡淡地告訴他不會原諒。
韓止覺得程微在鬧孩子脾氣,無奈地搖搖頭,伸手搭在她的肩頭:「微表妹,別鬧了——」
「別碰我!」程微像是觸到烙鐵般身子猛然往後一退,揮開了韓止的手。
「微表妹?」
程微恢復了平靜,想起幻象中韓止說的那番話,不由惱道:「大表哥,你有話便說,不許隨意碰我!」
明明小時候時常拉著她的手,長大了卻說那樣自欺欺人的話,實在是可惡!
以為她稀罕麼,以後韓止碰她一下,她都不許!
對男女之事還懵懂的程微這樣想著,韓止卻羞惱的紅了臉。
因為小成年禮後的一連串意外,加之早就打定了主意等著程瑤,韓止至今仍是不識風情的少年,但在小成年禮之前陶氏就安排人講過這些事,他於此並非一竅不通,此時被程微這樣一本正經地警告,原本自然親近的舉止好似有了一層別的意思,頓覺尷尬異常,忙站了起來道:「微表妹,我知道你心裡還在生氣,等你大好了,要打要罵,表哥都由著你。可你回伯府後,不能再由著性子來了,藥要按時服,飯也要按時吃,別讓關心你的人再擔心。」
聽著韓止的溫聲軟語,程微心頭有了那麼一絲觸動。
畢竟是在長達十三年的時光里占據了舉足輕重地位的那個人,想要把虔心鐫刻在心頭的痕跡抹去,對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來說,絕不像想的那麼容易,不過程微比別的小姑娘好強些,她暗暗咬了咬唇,很快就把那絲觸動趕走,冷聲道:「多謝大表哥提醒,我都知道了。」
「微表妹,你真的都知道了?」韓止認真打量著程微,總覺得這個表妹自打醒來就有些不對勁,只可惜她雙眼蒙著布巾,單從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大表哥,我又不是聽不懂人話!」程微有些不耐煩了,頭衝著裡面歪在床榻上,「我想歇息一下,大表哥,你若是沒有別的事,就先去忙吧。」
她真的不明白,從什麼時候起,那個帶她到處玩的小表哥,面對著她時,只剩下懷疑和否定了。
韓止站在床榻前沉默了片刻,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微表妹,其實,表哥還有些話對你說。」
良久,傳來程微的聲音:「什麼話?」
接下來要說的話似乎有些難以開口,韓止輕輕咳嗽了一聲,直到程微等得有些不耐煩時,才道:「微表妹,我一直覺得你和瑤表妹感情極好的,近來雖不知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可我知道,瑤表妹一直把你當成最疼愛的妹妹。你若是對她有什麼誤會,姐妹二人坐下來說清楚就好了,不要生了隔閡——」
程微騰地坐了起來,因為起得太急,鬢角青絲吹了起來:「大表哥,你究竟在說些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了?什麼叫我和二姐之間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又哪裡來的誤會!」
這一瞬間,程微又氣又怒,還有隱隱的惶恐。
在幻象里,長大後的她似乎和二姐關係疏遠得很,甚至她和止表哥決裂,也和二姐有關。
雖然受幻象所擾,現在一想起二姐她心下就有幾分不得勁,可她不停勸告自己,那看到的一切都是騙人的!
怎麼在韓止眼裡,她和二姐之間居然真的出了問題?
莫非,那些事情真有發生的可能?
想到這裡,程微臉上血色褪盡,不寒而慄。
偏偏程微表情的變化看在韓止眼裡成了色厲內荏的表現,他輕嘆一聲,難掩失望地道:「微表妹,那日,我親眼看見了。」
「你看見什麼了?」程微心頭髮寒,語氣冷硬地追問。
韓止語氣澀然:「看到你推倒了瑤表妹,不然,我又怎麼會在急切間不小心推了你——」
「你說,我推倒了二姐?」程微憑著聲音直直望向韓止的方向,轟然之間就想了起來!
當日,她只記得長大後的韓止毫不留情地對她說「程微,你實在令我太失望了」,卻忘了扶著程瑤的止表哥,對她說了同樣的話!
原來如此。
程微驟然明白了韓止為何要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原來,他以為二姐是自己推倒的!而他現在的道歉,就僅僅是因為她受傷昏迷了而已。
程微不由冷笑一聲。
恐怕,在韓止真正的心意里,還覺得自己罪有應得吧?
她越想越寒心,長久以來對小表哥的那些少女心思,經歷了幻象和現實的雙重打擊,終於像脆弱而美麗的冰凌花,太陽一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連一滴水珠都沒剩下。
「滾!」她隨手抄起一個軟枕,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