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我吃過了的。
足下不必這麼客氣。」蘇午伸手推拒,看著期期艾艾的壯漢,出聲問道,「足下可是有什麼事情想說?足下但說無妨。」
「那、那我可就直說啦――」壯漢趕緊應聲,他看著蘇午的眼神,似是害怕蘇午過會兒又該注意搖頭拒絕一般,連聲說道,「你既然是從『鴻發當鋪』那邊來的,那你啥時候返回鴻發當鋪那邊啊?
你返回的時候,咱們倆能不能結伴回去?
從這裡到鴻發當鋪,這一路上不太平哩,我一個人……有點應付不過來……」
此間到鴻發當鋪的路上不太平?
除了紅磚洋樓里的厲詭以外,這一路上,蘇午遇到的唯一不太平的情況,也就只有『與鑒真神韻交手』這件事了。
此外不論是跟蹤黑貓,還是遇著那支『紙人送喪隊伍』,他均未曾感覺到有任何兇險。
最多只是深感荒謬罷了。
隨著他『相信』這個世界的真實,那種荒謬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壯漢當下既然如此說,必然有其緣由。
蘇午也未反駁什麼,而是道:「我還想到處轉一轉,了解一下各地的風物人情……」
話未說完,壯漢就連忙搖頭打斷:「你想到各地轉轉,那得『過壑』呀,這樣一直往前走,走著走著就會回到原來位置――往前都是饅頭山的地界啦,走出去就會回到原點,只有過了壑後,才能跑到別的地界去。
鴻發當鋪旁就有兩道壑。
一道是從外往裡走的『界關』,過了那道『界關壑』就能看到紅洋樓。
一道在紅洋樓里,據說拉開紅洋樓里的某一扇門,就能走進『慈悲壑』,到別的地方去――我也是要從紅洋樓那裡過壑哩。」
蘇午揣摩著壯漢的言語,回想著自己從眼詭籠罩的現實之地,走到這『眼詭目光外的世界』。
他經過鴻發當鋪時,當鋪一側的高坡上架著木板,連著高坡對面的『紅洋樓』――那簡陋的木板橋,竟然是一道『壑』?
「你說的界關壑,是不是鴻發當鋪前的那道木板橋?」蘇午向壯漢問道。
壯漢連連點頭:「對對對!
我是聽其他人這麼說的,鴻發當鋪處於『里外之間』,一般本地人最多就到鴻發當鋪那裡了,外面的地界本地人是去不了的――就算是想去,那也得先到界關壑下面,找一座茅草屋,請茅屋裡的『界關爺爺』點頭同意了,才能到外面去。
外面可好著呢,聽說好幾位『爺爺』、『奶奶』、『太上爺爺』、『太上奶奶』都在外面呆著,常年也不回它們的壑里去。
就連『天爺爺』――據說也在『外面』開了個藥鋪。
不過我自打出生至今,只聽說過有這麼一位『天爺爺』,常在九月二十九這一天免費給人開藥治病,但一次也未見過這位『天爺爺』,那些老得都快化了的老一輩兒,也傳『天爺爺』怎麼怎麼樣,但他們也一次都沒見過天爺爺,更沒在九月二十九等到過天爺爺開的方子……」
壯漢說著說著,忽然看向沉思的蘇午,眼睛放光地問道:「你去過外面嗎?」
「不曾去過。」蘇午眼神誠懇。
「嘖……外面是爺爺們的去處,咱們這樣人,沒去過,正常的。」壯漢惋惜地咋舌道。
「是啊……」蘇午點頭應了一聲,語氣感慨。
壯漢口中的『天爺爺』,應當就是『鬼郎中』了。
蘇午都未能想到,自己走過的『外面』,對於壯漢這樣的『本地人』而言,竟是巴望著也難去到的地方。
自身在『老郎藥鋪』遇到的『無形患者』,應當就是『界關爺爺』。
那位『界關爺』未免太過羸弱了,其所遭遇的厲詭,只不過是個祟級的厲詭,竟都能令其束手無策,無可奈何……不過,當下世界頗多常理難以揣度的地方,僅僅憑藉『界關爺』無法應對祟級厲詭這件事,也不能完全小覷其他各路『爺爺』。
至少那位『天爺爺鬼郎中』,蘇午怎麼想都覺得對方的手段分外神秘莫測。
像壯漢這樣的本地人,自稱從未見過『天爺爺鬼郎中』,但蘇午在紅洋樓的信箱裡,分明找到了鬼郎中開給『王清平一家』的藥方,其兄王清光還令王清平在逢九之日獻上一副『紙紮人』,請鬼郎中親自過來處置洋樓中的厲詭……
這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王清光不是本地人,也是一位『爺爺』?
所以他能輕易請到天爺爺鬼郎中來幫忙?
還是說,只是壯漢及壯漢身邊人都太沒有見識了,不曾遭遇過被厲詭侵襲的狀況,自然也就未曾遇到過鬼郎中出手幫助他們診病?
「我在前頭鴻發當鋪那一帶,曾聽聞『天爺爺』給人治病的事跡。
它似乎不是什麼病都治……」蘇午斟酌著話語,他話還未說完,就被壯漢的言語打斷了。
壯漢張口就道:「對!
據說天爺爺其實是專門給詭看病的,給詭醫好了,人也就沒事了!
我們很多時候也遭過厲詭謀害啊!
我從家出來,就是因為我家那邊遭了厲詭,人一片一片地死,不得已只能去『慈悲壑』里去請一尊菩薩來,希望菩薩能鎮住厲詭,保我家鄉平安……」
說到這些,壯漢不禁真情流露,紫色的面孔上流出些猩紅的淚水。
蘇午眼前世界晃動,壯漢在他眼中變得時隱時現。
他立刻定住心神,將那張紙上『現實與夢境的邊界』篇回憶過一回,道一聲:「相信!」
當前世界穩定住了。
對著壯漢那張紫紅色、淌出血水的面孔,蘇午也不覺有任何異常,他嘆息了一聲,眼露憐憫之色:「足下既然是為了解救家鄉父老,我左右無事,陪你去一趟鴻發當鋪也沒甚麼大不了。
不過,在下還是有一事需問足下――」
「什麼事?」
壯漢忙擦去滿臉『淚水』,他黑袍子袖口上的壽字紋都被那淚水給染紅了。
「足下可知今天具體時間?
我這一路奔忙,都不知今夕是什麼年月了。」蘇午笑問道。
「今天九月二十九!」壯漢張口回答道。
「九月二十九?」蘇午微微一愣。
那種『有冥冥之中的存在引自己去向未知之地』的感覺,再次於蘇午心神間瀰漫開來。
「對啊。」壯漢一邊收起墓碑上的米飯,塞進自己的包袱里,一邊隨口說道,「不過每一道壑和每一道壑的日期不一樣。
這道壑今天是九月二十九,說不定下道壑今天就是五月三十――沒什麼大不了的!
咱們出發吧?」
「出發。」
蘇午點了點頭,領著壯漢往回走。
壯漢跟在他後頭,喋喋不休地道:「兄台你也是很厲害的一個人哩,從紅洋樓到這『饅頭山』,中間得經過『漲退河』、『尋人牆』,你都能走過來,真厲害啊,真厲害!」
「饅頭山……」蘇午先前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聽得『饅頭山』此名並不覺有異。
此下再聽,卻陡生出一種熟悉感來。
他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壯漢也停下來,疑惑不解地問他:「咋了啊,兄台?」
四下里,林木深深。
一座座墳包聳立在緩緩向上的高坡上,鱗次櫛比。
藤蔓野草纏繞在那些或由石築、或夯土形成的墳包上,一座座墳包一直綿延至蘇午視線盡頭。此般情景,更叫蘇午覺得眼熟!
「竟是饅頭山?」
蘇午低聲言語。
「對啊,這裡就是饅頭山。我家也在饅頭山,不過離這裡太遠啦,倒回去得走好久!」壯漢回應道。
「嗯。」蘇午應了一聲。
他曾走過這『饅頭山』。
在初入灶班,為詭『送米』之時,誤入過此畔!
「我們想要從此地至於彼地,便須要經過一道道壑,那足下可知道,這裡到底有多少道『壑』?」蘇午回過神來,又向那壯漢問道。
壯漢不在意地答道:「那誰能知道?
准得比核桃上的溝壑要多!」
蘇午點了點頭,他思維轉動著,伸手至某處――彼處虛空泛起層層漣漪,一隻鈴鐺被他從那處虛空中抓了出來。
他抓著那隻鈴鐺,輕輕搖晃。
在此方世界中變得生有八條腿,長著顆骷髏頭,還頂著一對牛角的『龍從馬本』就在鈴鐺聲中顯現了出來。
壯漢看著那出現在蘇午身畔的八條腿牛角骷髏馬,眼神里滿是讚嘆:「兄台竟然有這樣的奇物?那咱們趕路能更快些了!」
「確實。」蘇午翻身上馬,又將眼神讚嘆不已,偏偏沒有多少驚色的壯漢拉上馬來,他拍了拍『龍從馬本』的腦袋,在他眼中,龍從馬本的腦袋在『牛角骷髏頭』與『正常白馬頭顱』之間交替轉換一陣,就隨著他心中思維落寂而穩定在『牛角骷髏頭』的狀態。
「坐好了!」
他叮囑壯漢一句,將背上一直背著的箱子掛在龍從馬本馬鞍一側,旋而驅使龍從馬本,往前頭的野樹林裡奔行而去。
八腿鬼馬在密林間飛快穿梭,化作一道黑光。
密林前方,一片大水潭瀰漫開來,水面上,霧氣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