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的漢口,風和日麗。
陽光穿透飯店咖啡廳的窗戶籠罩在張義身上,他坐在窗邊微笑著端起咖啡品嘗著,銳利的眼神時不時透過窗戶探視著對面德明飯店的大門口。
這裡是法租界福煦大將軍街——蔡鍔路。
窗外的德明飯店內,一派寧靜和祥和。
外國紳士風度翩翩,女郎低聲笑語,相談甚歡。
音樂、陽光,美酒佳肴,他們以主人翁的姿態矜持驕傲地享受著下午的寧靜與祥和。
日清汽船株式會社的社長岡本一策走進飯店的洗手間,正專注地洗著手,完全沒有注意到旁邊拿著白毛巾的侍者早就換了人。
就在他洗完手,甩著手上的水漬看向侍者的時候,侍者微笑著遞出毛巾的同時,倏地,一把尖刀直接劃破他的衣服順著肋骨刺穿了他的心臟。
岡本一策還不及發出聲音,就被侍者一隻手捂著嘴巴推搡到了牆上,另一隻按在尖刀上的手狠狠一使勁。
他瞪著眼睛拼命地掙扎,然而所有的張牙舞爪都比不上利刃的銳利,不過幾秒,他就在恐懼中斃命,死不瞑目。
侍者快速將他的屍體拖到了廁所的格子間,從他西服內兜摸出一份文件揣到懷中,然後關上門,從容不迫地走了出來。
他一路穿過飯店的大堂,在幾名扎著綁腿蒙著頭巾的紅頭阿三保安的注視下,面不改色地離開飯店,對著對面咖啡店中的張義點了點頭。
此刻飯店大堂一處座位上,一個穿著黑色風衣戴著禮帽的中年男人不時回頭看一眼廁所的方向,表情略顯不耐。
過了幾分鐘,他煩躁地起身,壓低帽檐,快步出了飯店。
然而,他才下台階,一輛黑色轎車飛快地開了過來,一個急剎車停在他的面前。
中年男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從汽車後座跳下來兩個便衣直接將他拖了上去。
汽車快速啟動,在咖啡店門口接上恰好出門的張義,揚長而去。
「你們是誰?」
被兩個便衣左右夾在中間抓住肩膀的中年人掙扎著,一臉疑惑地問道。
「得罪了,遲捕頭。」便衣說著掏出手銬。
中年人臉色大變,開始使勁掙扎,死活不肯就範。
另一名便衣冷笑一聲,狠狠在他肋骨頂了一下,他瞬間就吃通老實了。
帶上手銬,遲捕頭痛苦地問:
「誰派你們來的?皮特?」
便衣無視他的話,拿出一塊黑色粗布口袋給他套上,又用毛巾堵上他的嘴,車裡終於安靜下來。
汽車搖搖晃晃一路出了法租界,兜了一圈進入日租界,最後停在了一所日本小學內。
金陵特務處機關已於11月底遷移到武漢,除少部分人外,大部分在十二月初前往了長沙。
湖南站早就在長沙東門外五里處的朱家花園搶占了100多間平房,作為特務處臨時辦公地點。
但因為常某人駐節在武漢,特務處的指揮中心依舊設在漢口,成立了僅次於上海的龐大的武漢區。
戴春風將臨時指揮所設在日租界南小路的日本小學內,他自己則在隔壁的一處寓所和法租界巴黎街另一處寓所居住。
漢口日租界在漢口五國租界中地理位置最為偏僻,由於中日開戰後一些財團和僑民早就跑了,商業並不繁榮。
但它實力在日租界中僅次於天津日租界,這裡有橫濱正金銀行、日清汽船株式會社、三菱洋行等
37年8月,漢口日租界由國府接管,但並未收回,一些在日租界苟延殘喘的日本人、漢奸、外國人繼續從事走私、販、毒的、情報搜集的勾當…
租界向來是魚龍混雜的地方,雖然比不上上海,但各個情報機構都秘密設立辦事處,還有無數巡捕房的密探和幫會的耳目,尤其在中日全面開戰後,他們似乎更加忙碌了。
臨時改造的審訊室內,光線很暗。
取下頭套的「遲捕頭」像受審的犯人一樣灰頭土臉,膽戰心驚地眼珠子亂轉著。
他在法租界巡捕房這麼多年,不知道抓了多少人,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要遭受皮肉之苦的厄運。
他眯眼努力地觀察著周遭的環境,蹙緊了眉頭。
張義坐在他的對面,示意便衣將他嘴上的毛巾拿下來。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剛拔出毛巾的遲捕頭皺了皺有些僵硬的面部,仔細打量著張義。
「今天伱去德明飯店做什麼?」
「喝咖啡。」
「是嗎?和你見面的又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遲捕頭顯得很警惕。
張義盯著他,淡淡道:
「遲鉅卿,遲捕頭,咱們開門見山吧,今天和你見面的日本人岡本一策死了。」
遲鉅卿渾身一顫,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張義。
「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這個人明面上是什麼會長,實際上刺探情報、走私、販毒,不知荼毒了多少中國人,死不足惜,你呢?
給法國人當了這麼久的狗,還記得自己是中國人嗎?」
「你們不是皮特的人!」
遲鉅卿臉色一變,掙扎著想要起來,又被兩個便衣死死按回到座椅上。
張義冷笑一聲,從一名便衣手中接過一張照片,展示在他的面前。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有什麼事衝著我來。」看到照片上的一對母女,遲鉅卿瘋狂地往前撲著,情緒激動得不能自已。
「她們很好,不過下一次我就不能保證了。」張義輕輕彈了彈照片。
「給你兩條路,第一為我們特務處傳遞情報,第二,死。」
要不是戴老闆下令要收買策反這個法租界巡捕房頭目,張義早就將此人處決了。
這種人說好聽點是法國人的狗腿子,說不好聽點同樣是漢奸。
這種人有奶就是娘,今天能為法國人服務,明天就能為日本人服務。
不過武漢區目前需要在巡捕房建立內應,一時半會找不到合適的人,此人又是華人巡捕的頭目,只能勉為其難地用一用。
見張義已經拔出手槍,遲鉅卿看起來精疲力盡,他情緒低沉地說道:
「只要你們不為難我的家人,我願意和你們合作。」
「很好。」張義盯著他看了幾眼,然後示意猴子拿來紙筆,讓他先寫一份效忠書,簽字畫押後給他拍照。
走出審訊室,張義交待猴子:
「完事將他放了,還是蒙著眼,讓他不要知道這裡。」
說著他向隔壁戴春風的秘密住所走去。
到了戴老闆在巴黎街的秘密寓所,只見特務處漢口特備警衛組組長王兆安和新的機要秘書龔仙舫在座。
王兆安黃埔四期畢業,早年做過戴老闆的警衛,後出任過陝西警察局局長、淞滬警備司令部偵查大隊長,是特務處公認的有勇有謀的行動高手。
而龔仙舫是湖南人,黃埔六期畢業,考慮問題縝密,辦事精幹。
兩人都是戴重大行動時的助手。
而戴老闆則在屋內兜圈子。
了解他習慣的人都知道,戴老闆凡是摸鼻子就是想殺人,拍桌子就要破口罵人,在屋內兜圈子,一定是在考慮重要問題。
在座的兩人都是戴長期的心腹,張義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分寸感,並沒有靠近,而是遠遠等在門外。
但戴老闆看見他,卻招手讓他進去,說道:
「韓復渠抗命不遵,棄土逃跑,致使日軍長驅直入.
另據情報顯示,此人先後和日軍華北派遣軍總司令小嘰國昭、日軍特務頭子土肥圓秘密接觸
校長已命我將其逮捕歸案,叫軍事法庭審判,你來的正好,說說你的意見。」
韓某人本是馮x祥手下的大將,因為在中原大戰中審時度勢助了常校長一臂之力,事後獲得了SD省主席的職位。
此人迅速組建民團,實力突飛猛進。
但日軍從山東境內突破黃河天塹時,此人卻公然抗命,棄土而逃。
先後放棄濟南、泰安等大中城市,一直退到了魯西南,一時之間,徐州大門洞開,鄭州、武漢大城市亦受到側翼威脅,全國為之震動。
面對輿論壓力,常某人必須處理此人,又想到此人曾和中、央爭奪山東賦稅大權,還在長安事件中公然支持張楊,於是徒起殺機,決定拿這個上、將軍和省主席開刀,殺雞儆猴,以儆效尤。
張義看了一眼王兆安和龔仙舫,謙虛道:
「屬下抓抓日本間諜還行,對抓這樣的大人物實在沒有什麼主意,要是能從王組長和龔秘書這裡學到一招兩式,一定受用不盡。」
戴春風呵呵一笑,也不難為他,看向王兆安:
「兆安兄,你的見解呢?」
王兆安剛協助戴老闆扣押了從國外回來的楊某城,知道戴老闆對自己「請君入甕」的計策一直自鳴得意,於是裝作思考的樣子,順著戴老闆的心思說道:
「何不再來一次請君入甕,可以用校長召見或者開會的辦法引誘他中計。」
這正合戴老闆的心思,他哈哈一笑,滿臉得意地說道:
「民國24年,國府公布了八名一級上、將,其中『南粵王』陳濟堂已被趕去了海外,『東北王』張某某也被我圈禁看押…
民國24年公布了20名二級將,其中』陝西王』楊某某剛被我扣押,』四川王』劉湘現在被我圈禁在漢口萬國醫院,再加上這個』山東王』韓復渠,就是五王,或者說五虎上、將,只要他們敢反對校長,就逃不出我戴某人的手掌心。」
戴老闆說的鏗鏘有力甚至有點咄咄逼人,從他身上散發出一股銳不可當的磅礴氣勢,讓人望而生畏。
然而就在這時,只見毛齊五拿著一份電報如喪考妣地走了進來。
「處座,出事了。」
「什麼事著急忙慌的?」
「處座,金陵潛伏區區長錢新銘叛變投敵
金陵淪陷後,他在日本特務的威逼利誘下帶著全區人員的名單向日軍特務機關投降
並掉過頭來替日軍大肆搜捕特務處的潛伏特務,金陵城內布置的三部秘密電台全部被破獲。」
「你說什麼?」戴老闆的身體猛然一顫,眼中全是錯愕和難以置信,手中的茶杯「砰」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呆了片刻,一把扯過電報,濃眉揚起,瞪大眼睛,雙手緊捏著電報看了又看,突然將電報撕的粉碎,一拍桌子罵道:
「錢新銘這個王八蛋,良心讓狗吃了?辜負我的信任。」
「娘希匹,豈有此理,這個狗東西,算我瞎了眼,這回看錯人了。」
戴春風一腳將椅子踹翻在地,發泄著怒火,錢新銘可是他在委座面前拍著胸脯吹噓保證很可靠的傢伙,此人的叛變,可以說金陵潛伏區幾乎被摧殘殆盡。
這是特務處的外勤組織第一次受到毀滅性的打擊,錢新銘也是第一個叛變特務處向日本投降的少將級高級特務。
「錢到底是如何被破獲的?」發泄了一通怒火,戴老闆立刻冷靜下來。
「此人.金陵尚未淪陷,他先是將洪公祠總部用一把火燒為灰燼,然後將潛伏區遷移到了郊區六合縣淪陷後,他主動向日本人送上了潛伏名單。」
「公然違反組織原則,貪生怕死,這個畜生。」戴春風又痛恨又沮喪,「金陵的網絡徹底暴露,現在我們都變成了聾子瞎子。」
最讓戴老闆恐懼的是,特務處高級特務的叛變,一旦開了這個頭,他們就像「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樣,一個落水,帶動一串,一串落水,又帶動一片。
所以當前的任務就是立刻對落水的特務進行制裁,殺雞儆猴。
他思忖了片刻,突然看向張義,鄭重道:
「你馬上做好準備,挑選幾名得力的助手,潛伏進金陵,將錢新銘此寮誅殺。」
「是。」張義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沒有絲毫的懦弱,只有堅定和無畏。
這不僅是職責,更是國事,他自當殫精竭慮,忠勇向前。
作為一名軍人,一個特工,一把即將插入敵人心臟的利刃。
無論對手多麼強大,他都會聆聽並遵從內心的聲音,毫不猶豫地前行,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直至到達勝利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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