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是一種能力。
潛伏意味著能夠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默默積蓄力量、收集情報、等待時機。
潛伏者不僅需要強大的耐心和自制力,能夠忍受寂寞和默默無聞,能在複雜的環境中生存下來,不輕易暴露自己的真實意圖和行動,還要擁有在恰當的時機爆發出驚人力量的能力。
長期潛伏最好的辦法隱身辦法,要麼就是卑微到塵埃,要麼就是儘可能的得罪身邊的每一個人,讓人討厭厭惡,誰也不會去關注他,更不用說去了解。
王小二就是前者。
此刻他拉著運輸垃圾的小推車一路走走停停晃晃悠悠出了日租界,到了一處垃圾處理站。
這是靠近國統區和法租界,旁邊坐落著火車站、汽車站,雖說是交通運輸的心臟,但還是擺脫不了髒亂破。
垃圾處理站附近區域多是參差不齊的老房子,外面還有一些工廠,好像一個城中村,住著各色人等。
這裡是城市的繁華和五光十色掩蓋的陰暗角落,沒有夢想交織的舞台,只有隱藏在喧囂中失落的淚水和在浪潮中沉浮在疲憊身影。
王小二順利的將一些有價值的垃圾處理掉,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頭也不回地鑽了自己在附近的住處。
房子或者說窩棚狹小而昏暗,角落裡面堆滿了各種廢舊物品。
一張破舊的木板擺在牆邊,上面鋪著髒兮兮打著補丁的被褥。
泛黃髮黑的牆上胡著幾張承載歲月滄桑的報紙,整個房間瀰漫著一股混合著潮濕、腐朽、汗味的氣息,隱隱還能味道垃圾的味道。
進了屋,王小二站在門口仔細觀察了一圈屋內的布置,將門關上,然後來到一扇被灰塵和蜘蛛網遮擋了大半光線的小窗前。
警惕地觀察了一會,見沒有尾隨者,才從兜里拿出情報。
仔細閱讀後,他從床邊摸出一個髒兮兮的菸袋,捏了一撮菸絲,用傳遞情報的紙張捲起,洋火點燃,吧嗒吧嗒地吸了起來,煙霧繚繞間,他那張原本髒兮兮的臉上透出一絲狡黠。
於此同時,離此一公里外的地方,張義正在聽取便衣的匯報。
「科長,垃圾處理站附近地形空曠人煙稀少,怕他警覺,我們不敢跟的太近.」
張義站在原地,看了看周圍,思考了一會兒,皺眉問:「他的身份查清楚了嗎?」
便衣點頭道:「我們找附近拾荒的老頭打聽了下,據說此人叫王小二,別人一般都稱他王二,有沒有大名不知道。
此人是三年前來這裡的,聽人議論此人之前偷東西被抓過,釋放後就流浪到了這裡,這傢伙有些好吃懶做,淘到點好東西就會專門到城裡大吃大喝一頓.」
「小偷?又喜歡去城裡?」張義思忖著拿起望遠鏡觀察了一會,這附近連電線杆都沒有,根本無法使用電台,王小二的身份也不適合去買蓄電池,那他去城裡說不定就是為了和同夥接頭。
但張義還是不放心,說道:「將人手分為兩組,一組密切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只要他離開就派人跟上去,另一組在他離開後摸摸他家裡。」
「是。」
半個小時後,王小二終於開始了行動。
他換了一身相對乾淨體面的衣服,一路目不斜視地穿過廢品處理站,匯入了路上的行人中。
走出一段距離,他突然蹙了蹙眉,左右看了看,若無其事地走進了一家雜貨店。
和老闆攀談了幾句,他買了一包煙再次走了出來,在門口點上煙徘徊起來。
一根煙抽完,他突然加快腳步,扭身拐進了旁邊一條狹窄的小巷。
將身體影藏在巷口的陰影中,突然,他猛地探頭出來望去,然而巷中沒有行人,並沒有什麼人跟蹤或者注意他。
王小二的眉頭蹙的更深了,剛才在某個瞬間他分明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那是一種被人盯上的感覺,就像毒蛇盯上了自己的獵物一般。
想了想,他瞥了一眼身後的一處矮牆,一個助跑,敏捷地爬了上去。
這是一處廢棄的院子,他輕腳來到院門前,透過門縫觀察著外邊的動靜,等了很久,都沒有人經過,這才送了口氣。
在院中稍作逗留,確定沒有人跟過來,他穿過院子,從後牆上再次翻了出去,繞到了另外一條街道。
在這裡他攔下一輛黃包車,逐漸消失在街頭。
這時候,一個拉著黃包車的偵查員從巷口出來,望著王小二離開的背影,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長出了口氣。
他原本一直跟在王小二的身後,見他突然加快步伐,下意識地就想跟上去,然後到了巷口邊緣,想到張義「外緊內松」和「寧可更丟也不能暴露」的叮囑,生生止住了步伐,這才沒有暴露。
「狗日的也太狡猾了。」偵查員啐了一口,瞥見遠處的電話亭,連忙走了過去。
從黃包車上下來,王小二在街頭再次徘徊了一會,然後返身進了一家古色古香的茶樓。
武漢的茶樓有清水渾水之分,清水茶樓只提供茶水,而渾水或者叫葷水茶樓卻有唱戲的班子、麻將賭具一應不缺,要是你有錢,就是窯姐也能給你安排。
一入茶樓,便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喧鬧聲。
敞開的大廳裡面,桌椅擺放的滿滿當當,幾乎沒有一處空位。
客人們或高談闊論,或輕聲細語,笑聲、交談聲交織在一起,充斥著整個空間。
夥計們忙碌地穿梭其中,端著熱氣騰騰的茶水和精緻的點心,動作麻利嫻熟,他們吆喝著,臉上洋溢著熱情的笑容。
樓上的雅間也是賓客滿座,房門不時地開合,傳出陣陣歡聲笑語和悠揚的絲竹之聲,讓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茶樓正中的舞台上,戲子們身著華麗的戲服,正咿咿呀呀地唱著,婉轉的唱腔引得眾多客人大聲喝彩。
這裡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處處透著虛假的繁榮,絲毫沒有大戰來臨的緊張。
王小二找了個角落坐下,要了一杯茶水,看似悠閒地品著茶水,目光卻時不時地瞥向門口和樓梯口。
二樓欄杆處,一個戴著圓框眼鏡,身穿長袍的人端著茶杯站在那裡,他的目光在王小二身上略微停頓,又隨意地掃向了四周。
此刻一個拿著長把茶壺的小廝不緊不慢地走上樓梯,對著長袍男子點了點頭,又投出詢問的眼神,意在表示安全,要不要邀請他上來。
兩人目光相對,根本沒有說話,只見長袍男子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目光一直穿梭在樓下喝茶的客人中間,尤其是在王小二後面進來的幾人。
小廝沒有說話,和他擦身而過,進入一家包廂。
等小廝再次出來的時候,長袍男子才對他點了點頭。
小廝拿著茶壺下了二樓,在櫃檯換了一把壺,穿梭在客人中間,一路添茶,很快就到了王小二身邊,同樣幫他添上茶,只是在離開的時候微微躬身在其耳邊留下一句:「二樓春字間。」
王小二沒有說話,似乎沒有聽到夥計的話語,繼續品著茶,直到夥計走遠,他才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張鈔票壓在茶杯下起身上了二樓。
春字間裡面,長袍男子面無表情地坐著,他看上去四十歲左右,中等偏上身材,方形臉,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武。
他盯著王小二看了幾眼,才說道:「茂川君,辛苦了。」
「高山君過譽,為天皇效忠,是我的榮幸。」王小二,也就是茂川秀和恭敬地點了點頭,他今天面見之人正是松機關的首腦岡田芳正的助手高山修一。
「吆西。」高山笑了笑,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幾下,問:
「和野貞中佐聯繫上了?」
「是,已經收到他傳遞的情報。」
「你親眼看見他了?」
「沒有,但字跡和情報加密方式都對,應該沒有問題。」
高山微微點頭,從懷中掏出一串鑰匙和一本新的身份證件,說道:
「這是你新的住處和身份,野貞會住在你的附近,以後聯繫就方便了。」
「是。」王小二接過,連忙壓低聲音問:
「高山君,電台呢?」
高山瞥了一眼門外,搖頭道:「茶樓人多眼雜,帶個箱子太扎眼了,一會你找個公用電話亭,給茶樓櫃檯打個電話,自然會有人給你送過來。」
「那就好。」王小二點頭,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出包廂。
高山又坐了片刻,然後來到窗前,透過車窗縫隙注視著王小二離開的背影。
見他上了一輛黃包車離去後,茶樓和外面並沒有人跟上去,不由挑了挑眉目,轉身進了隔壁的包廂。
屋內坐著一個五十左右、頭髮斑白的老者,他一臉陰沉,看上去極其疲倦,正是松機關的首腦岡田芳正。
他身後站在兩個面無表情的漢子,其中一人手上提著一個土黃色的皮箱。
見高山進來,岡田芳正立刻問:「如何?」
高山搖了搖頭,狐疑道:「我觀察了半天,在茂川秀和離開後,並沒有人跟上去,會不會是情報有誤?」
「情報是從特高課轉過來的,不會錯。」岡田芳正堅定說道,「他們打通了最高途徑的情報渠道,已經確定野貞和金馬高被捕我們之所以沒有發現破綻,只能說明我們的對手很高明。」
嘆了口氣,岡田芳正心有餘悸地說道:
「要不是特高課的情報及時,估計我們已經將電台交給了茂川秀和,等支那特工掌握了電台和密碼本,我們所有人將落入萬丈深淵。」
頓了頓,他臉上浮現出一絲冷酷,看向高山修一:
「你去處理一下吧。」
高山心領神會,答應一聲轉身而去。
「科長,這傢伙應該剛在茶樓完成接頭,現在不回去,怎麼跑公用電話亭去了?是不是還要聯繫其他的同夥?」
張義也覺得有些奇怪,透過車窗帷幔的縫隙,用望遠鏡注視著進入公用電話亭的王小二,他警惕地瞥了一眼周圍,然後拿起電話開始撥號。
然後就在這時,一個騎著自行車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男子和電話亭擦身而過,他瞥了一眼電話亭中撥號的王小二,後者似乎也認出了他,臉上剛露出一絲疑惑,就見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個扯掉拉環的手雷扔了出去。
王小二不可置信地看著男子騎車遠處,根本想不通他為何要對自己出手,望著手雷掉在狹窄的木質電話亭中滾動著,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他呆了一秒,連忙丟掉電話,向著電話亭外撲去。
然而還是遲了,下一刻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電話亭被炸的支離破碎。
這一切發生在電石火花間,連張義都愣了幾秒,反應過來他連忙下令。
「抓人。」
然而,話音剛落,只聽幾聲更加劇烈的爆炸從遠處傳來,明顯是茶樓的方向。
此刻酒樓內突然傳出一聲發悶的巨響,一團火光噴了出來。
隨後是更加劇烈的爆炸。
先是門窗一下子都被掀翻,隨後巨大的衝擊波直接震碎了所有的玻璃,碎玻璃四處飛濺。
緊接著,哀號聲便從茶樓內次第傳出,先跑出來的幾個人滿臉是血。
隨後出來的人,傷情則越來越重。
一個男人的手掌被炸斷了,他手裡拿著自己的一隻斷手,邊跑邊瘋了似的嚎叫著「救命」、「救命」
周圍的行人漸漸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開始無頭蒼蠅似的奔逃呼號,街面很快陷入了一片恐怖的混亂。
「前輩,看見過您的人全部死了!」
兩個便衣走上來匯報道。
「分開走!」岡田芳正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步入混亂的人群裡面消失不見。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