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程千帆點點頭,他的腦海中快速開動,斟酌該如何回答最合適。
說著,他看了今村兵太郎一眼,「我懷疑赤國富之子赤木君勾結不法之徒,意圖不軌,故而將其羈押。」
今村兵太郎搖搖頭,宮崎這個傢伙,什麼『勾結不法之徒、意圖不軌』,不用說,此乃宮崎給赤木君羅織的罪名。
宮崎健太郎抓了赤木君,其目的是想要撈錢,目標實在赤國富的身上。
「放了吧。」今村兵太郎說道。
「是,屬下回到巡捕房就通知放人。」程千帆點頭說道。
看到宮崎健太郎沒有問原因,直接應允,今村兵太郎對宮崎的態度很滿意,想著宮崎也是自己信重的親信,今村也要考慮宮崎的情緒,便隨口解釋了一句,「赤國富是帝國正在爭取的合作對象。」
「原來如此。」程千帆恍然,「我並不知曉此事,卻是抓了赤木君,險些誤了先生的大事,改日必噹噹面向赤國富道歉。」
「不必。」今村兵太郎擺擺手,「帝國即將占領上海,赤國富區區一個中國商人而已。」
今村兵太郎本來想說赤國富充其量是帝國的一隻狗而已,不過,良好的『教養』令他無法說出口。
「明白。」程千帆挺直腰杆,臉上流露出自豪表情,點點頭。
……
「江口的別動隊前幾日遭遇了中國軍隊的圍剿,死傷慘重。」今村兵太郎突然說道。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程千帆無比震驚,「江口君怎麼樣?」
「江口英也沒事,他當時沒有和別動隊在一起。」今村兵太郎起身,踱步。
「中國軍隊以優勢兵力突襲,打了我方一個措手不及。」今村兵太郎表情嚴肅,繼續說道,「若非別動隊員均是帝國精銳士兵組成,甚至於會全軍覆沒。」
「你怎麼看這件事?」他問程千帆。
「先生說的是中國軍隊突然偷襲,並且呈圍剿態勢?」程千帆思忖片刻,問道。
「正是如此。」
「暴露了!」程千帆皺眉思索,驀然,臉色一變,「江口君的別動隊必然已經暴露了,中國軍隊事先便得知了他們的確切位置,甚或已然經過了縝密的戰前偵查,制定了詳細的作戰部署。」
程千帆停頓了一下,「中國人本以為能夠以雷霆之勢殲滅別動隊,卻是低估了我方戰力,他們的突然襲擊,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我方強悍的作戰能力,也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今村兵太郎點點頭,宮崎健太郎的分析同武官處的分析相似,諸君共同的觀點是,此系隱蔽不力導致所部暴露,最終導致了此事件發生。
「宮崎君,你認為導致別動隊暴露的原因是什麼?」今村兵太郎問道。
……
「費力!」程千帆脫口而出。
看著今村兵太郎凝重眼神看過來,他立刻補充說道,「定然是費力辦事不力,出了紕漏,導致別動隊的藏身之所被中國偵查力量發現。」
停頓了一下,宮崎健太郎才說出了他『真正』的理由:知情者中,只有費力是中國人。
今村兵太郎聞言思忖,宮崎健太郎脫口而出『費力』。他剛才還以為宮崎掌握了費力泄密、背叛帝國的證據呢,卻是沒想到這只是宮崎健太郎的推測,而此種推斷的原因很直接:
費力是中國人。
今村兵太郎仔細思索,儘管宮崎健太郎的理由看似『荒誕』,並無任何實際證據,但是,在他心中,已經傾向於認可這個猜判。
別動隊此番潛伏前後過程中,宮崎君只是幫助江口牽頭認識了費力,對於此後的情況並不知曉。
當然,宮崎君是對帝國忠心耿耿的特工,這本身便足以洗脫任何嫌疑。
如此,知曉別動隊的身份和隱藏地點的,除了別動隊所部之外,就只有費力了。
日本人內部不可能出問題。
那麼只有中國人費力最可疑了。
「宮崎君,費力是你的朋友,你卻能夠摒棄私人友誼,第一時間懷疑費力。」今村兵太郎欣慰點頭,「你很警覺,很不錯。」
「雖然費力是我的朋友,但是,他是中國人。」程千帆露出倨傲之情,「對於投靠帝國的中國人,我們是歡迎的,但是,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很好,就應該是這個態度。」今村兵太郎讚許說道。
「還有一點,費力太貪婪了。」程千帆表情嚴肅,「過於貪婪之人,不足信,他能夠因為金錢被帝國收買,同樣可以因為金錢出賣帝國。」
「有道理。」今村兵太郎點點頭,「你對費力很熟悉,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調查。」
「是!」程千帆鞠躬行禮。
……
程千帆坐在黃包車上,落雨了。
車夫停下來,拉開、撐起油篷布。
街面上行人匆匆。
空氣中似乎有瀰漫著血腥氣味。
程千帆探出手,雨滴落入他的掌心。
這是上海南站死難者的哭泣聲。
幾日前,日機突然瘋狂轟炸上海南火車站。
上海原有南北兩個車站,第二次淞滬戰事爆發後,北站處於戰區,交通完全斷絕,南站就成了陸路交通的唯一出口。
當時上海及其附近的難民蜂擁而至,爭相出逃、南站擁擠不堪。
第一批四架日機首先向南站投彈,炸死難民500多人。
不一會,又有八架日機飛抵南站上空投彈,炸死200多人。
車站天橋、月台、鐵軌被炸得稀爛,地上滿是焦黑殘缺的屍體。
月台上橫七豎八躺滿屍體,很多屍體上還壓著鉛皮和木板,死難者多是婦女兒童,慘不忍睹。
廣場上很多被炸死的婦女緊抱著無頭缺肢的孩子。
日機投擲的燃燒彈使車站及站外鄭家橋等處也燃起大火,一時間煙霧彌蔓,哭聲四起,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上海南站遠離交火地區,根本沒有軍事設施,日軍對南站的轟炸,完全是有計劃對上海平民的野蠻屠殺。
程千帆感覺自己的精神瀕臨崩潰,昨日見到三本次郎,三本高興的談及此事,稱此乃帝國對支那民眾的威懾,能夠削弱上海市民的抵抗意志。
程千帆也是一臉得意,大聲高呼要殺死更多的支那人,要用炸彈和屍體令上海市民崩潰。
今日見到今村兵太郎的時候,因為滬上媒體連篇累牘的報道此事,抨擊大日本帝國,故而今村也提及此事。
今村是一個偽善的人,他甚至嘆息一聲,言說此乃帝國軍機誤炸,相信真正愛好和平、致力於日中友好的中國人會原諒的。
程千帆則表示,都是中國軍隊的錯,若是中國軍隊放下武器,平民自然不會受到傷害。
對於宮崎健太郎的這番話,今村兵太郎大為讚賞,稱讚『宮崎君有一顆真正仁慈之心』。
……
點燃一支煙,程千帆將其他的情緒從自己的內心、腦海中驅趕。
他在思忖剛才同今村兵太郎的談話。
今村令他放了赤木君。
程千帆立刻暗中試探,他表示為了帝國,他願意暫時委屈自己,向赤國富這個中國商人道歉。
不過,從今村兵太郎對赤國富的態度可見,今村顯然並沒有將赤國富放在眼中,其對赤國富態度堪稱冷淡。
這是相互矛盾的。
如此來分析,這便是有問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