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立文端著搪瓷缸,拿著一雙筷子,手足無措的站在一堆操著天南地北口音的漢子中間。
好不容易在楊學文的關照下,打到一口菜,突然又是一陣大雨,連躲都來不及,深圳的天氣就是這樣,一陣一陣的。
雨水拌飯,好樣的!
這還不算,整個人淋的落湯雞似得,他沒有帶換洗衣服,又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偏遠鄉下,他連買衣服的地方都沒有,只能湊合著從楊學文這裡找了件勞保服、勞保鞋穿,此刻,除了鼻樑上的這幅眼鏡,他和民工已經沒有多大差別。
望著頭頂上那辛勤忙碌織網的蜘蛛,這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對於李和來說,這同樣是一個不容易熬的夜晚,他突然接到了章舒聲的電話,那奇怪的語氣,讓他心生不安。
在約好的一家肯德基店,他見到章舒聲,還是那麼的明艷動人,那麼的光鮮亮麗。
令他心生親切的是,章舒聲的身側還站著一個粉嘟嘟的小丫頭,大概還不能走路,只能一隻手扶著椅子,另一隻手拿著一根薯條,嘴上都是番茄醬,看到他過來,還好奇的張望了一下,然後繼續埋頭吃自己的薯條。
「來了?」章舒聲笑著道,「坐吧,吃什麼?」
「不用,謝謝。」李和感覺到一股怪異,逗弄小女孩道,「你閨女都這麼大了,真想不到。來,喊聲叔叔聽聽?」
他心裡有點發澀,她最終還是跟著別的男人一起了!
章舒聲糾正道,「要是真喊你的話,也是該喊爸爸吧?」
「納尼?」李和瞬間不淡定了!
分不清這是真話還是玩笑話!
章舒聲噗呲一笑,「瞧把你嚇的,出息吧你,就這點膽量?」
「這玩笑不能隨便開的。」
那就好!
那就好!
李和鬆了一口氣。
「我沒開玩笑。」章舒聲很認真的道,「確實是你的女兒。」
「怎麼可能?」李和冷汗都冒出來了。
他那一晚分明是酒精的作用,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一不小心就出來個娃!
他吼不住啊!
章舒聲道,「怎麼不可能?你以為我就是那麼隨便的人了?」
「不是,不是!」李和急忙擺手,周圍看了看,然後才低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們那晚上都喝多了,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章舒聲打斷他的話道,「你以為我想要這個孩子?只是因為,我打定注意此生不會再結婚,我自然需要一個孩子,從優生學的經濟狀況角度來說,你也不算差。
我們是完美的創造出來了一個生命,這是奇蹟,不是什麼壞事。我們將看著她長大,這也是幸福。」
「謝謝誇獎。」李和看著小丫頭,心裡發酸,他怎麼莫名其妙的又造了一個孽啊!
「我原本沒有想過找你的。」
「對不起。」李和已經對著好幾個女人說過這話了。
現在說起這話,他是更加不好意思,更加的慚愧!
天下渣男本一家!
章舒聲笑著道,「你這人真有意思,在大地方已經玩世不恭,倒向小節上認真,矛盾得太可笑。」
李和嘆口氣道,「這不是小事情,更不是小節。」
章舒聲笑著道,「算了吧,我也不是什麼怨婦。我就是來通知你一下,我要走了。」
李和一愣,「去哪裡?」
「美國,簽證已經下來了,過幾天就走。」
「那孩子呢?」
「我哥哥和嫂子這麼多年一直無所出,本來想抱養一個的,剛好我又懷孕了,他們就支持我生下來,所以這孩子現在是喊我姑姑。」章舒聲親昵的摸摸小丫頭的腦袋道,「因此我希望你以後不要打攪她,永遠不要讓她知道真相,如果讓她知道被親生父母所拋棄,這會很殘酷,你明白什麼意思嗎?」
「明白。」李和沒有勇氣大聲的說,這個閨女我來照顧!
他做不到!
他不敢承擔婚姻失敗的風險!
他承認他自私!
「你是不是好奇我為什麼還和你說?」章舒聲仍然是笑盈盈的。
「我聽著。」李和是有點好奇,既然她希望閨女一輩子生活在夢幻中的世界,自然就不該告訴他。
章舒聲一字一句的道,「那是因為我希望你管教好你的紈絝兒子們,別到時候六親不認,圈子實在是太小了。」
兒子....們?
眾所周知,他只有一個兒子!
「這話說的。」李和有心反駁,可是底氣不足。
「還有,我閨女不會要你一分錢,我哥的條件不差,和我嫂子都很寵她,只要她要,他們都會給她。」章舒聲說的很直白。
「我明白,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
這意味著,以後誰敢對付章舒林,就是奪她閨女的家產!
他李老二肯定不能坐視不理。
「最後一句,我只要她幸福開心快樂!永遠不要打擾她!」
李和點點頭,「我的女兒,我自然也希望他開心。我可以抱下她嗎?」
怕她不同意,就趕忙補充道,「就一下,她是我女兒。」
章舒聲想了想,「行吧,輕者點。」
李和站起身,拿出紙巾,先給孩子認真的擦了手,然後小心的擦了下唇角,摸摸她的頭髮,嫩滑的臉蛋,抱在懷裡,突然感覺好像抱著整個世界。
這是血脈相連的感覺。
章舒聲看著這一幕,心不禁一軟,眼角有點濕潤。
不過還是硬聲道,「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就這麼多,以後呢,期待還有見面的機會。」
抱起來孩子就要走。
「等下。」李和喊住。
「還有事?」章舒聲沒有回頭。
「她叫什麼名字?」李和雖然承諾以後不會去打擾這個孩子,可是他卻不想見面不相識。
「章子宜!」
「什麼?」
李和的一口老血!
想飈都飈不出來!
「章子宜!」章舒聲又重複了一遍,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只有李和站在肯德基門口看著這娘倆遠去的背影,毒辣的太陽底下,他睜不開眼睛。
他沒有直接回家,就在大馬路上叼著煙,一會兒踢踢垃圾桶,一會兒踢踢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