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廣漢縣城。
從十月初十到十月十五,朝廷大軍僅僅控制了這座小城五天,然後就匆忙棄城後撤,六萬殘兵敗將盡數逃回安州境內。
退守安州的命令自然是出自寧永年,而韓兆本人也即將動身回京,大軍的一切事務暫時轉交給了一個叫薛正的副將。
大軍於牛頭山大敗, 韓兆身為主將當然要負首要責任,回京之後所面臨的局面肯定不容樂觀。
撤職免官是最起碼的,至於寧永年會不會殺他......魏長天和楚先平都覺得可能性不大。
眼下大寧正值用人之際,這種時候殺掉一個二品後期的將軍無疑太過衝動。
因此寧永年大概率會將韓兆再次派回安州,或者是去大奉,讓後者可以「將功補過」。
對魏長天來說,不管是哪種情況, 韓兆都可以繼續發揮重要的作用。
即便寧永年真的腦子一熱要殺韓兆,自己也可以讓魏賢志出手將後者救下來。
「......」
「公子, 奉元那邊的大寧軍隊還沒有動靜,想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回來了。」
黑色馬車緩緩駛進廣漢城,車轎中楚先平輕聲說道:「還有,鄔定押送李岐已至建昌府,看樣子是還要繼續向東走,會不會回大寧如今還說不準。」
「不過同舟會有消息說他們此行或許是要去懷陵府......」
「......」
車輪碾過路面,天空中陽光明媚。
外城的泥土路面多少有點泥濘,馬車的顛簸使得楚先平的聲音略微顯得斷斷續續的。
牛頭山之戰後各方面都爆發出了劇烈的反應,各種信息如雪花一樣紛紛匯集在楚先平這裡,再由他整理篩選後匯報給魏長天。
這其中涉及的內容很多,不過魏長天最關心的應該便是寧永年會不會將大奉戰場的軍隊調到蜀州來。
如今大寧在大奉境內還駐紮著三十多萬軍隊,且大都集中在奉元附近。
如果這樣一隻大軍被調回來對付自己,那自己還能不能守得住第二次便不好說了。
畢竟像牛頭山的這種伏擊戰很難複製,想要再來一次無疑有點異想天開。
而若是硬碰硬......在天狗軍發展壯大之前,這依舊很難。
好在目前看來,寧永年並捨不得大奉這樣一塊到嘴的肥肉。
一旦將大軍調回, 那大奉無疑便會重回李岐手中, 即便提前把李岐殺了也還有李梧桐。
只要有皇室血脈在, 想要重新歸攏支離破碎的大奉並算不得多難。
所以寧永年必須要在大奉和蜀州之間做一個取捨。
如果要繼續猛攻蜀州,那便勢必要放棄大奉。
如果要大奉,那便只能暫時放棄蜀州。
一國疆土和一州之地,這個選擇題並不困難。
而寧永年也確實選擇了後者。
至於他要把李岐帶到哪裡,又要幹什麼......魏長天現在懶得去想這些。
「知道了。」
點點頭,魏長天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然後輕聲命令道:
「停車。」
「是,公子。」
「吁!」
車夫勒緊韁繩,馬車很快緩緩停在路邊。
「楚兄,那個張石的情況查清楚了嗎?」
魏長天從車中翻找出幾張銀票揣進胸口,隨口問道:「可曾找到他的屍首了?」
「找到了。」
楚先平點點頭:「不過突圍之前屍首便已火葬,骨灰如今置於廣漢縣的義莊之中。」
「公子,用不用差人將其骨灰帶來?」
「......」
魏長天稍作猶豫,然後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將此人的情況與我說說就行。」
「是。」
楚先平從懷中拿出一本隨身攜帶的小冊子,輕聲介紹道:
「公子,張石乃廣漢縣人, 據同營好友說其家中尚有一老母住在廣漢城中,未曾婚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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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半個時辰後, 那條熟悉的小巷。
從離開到回來, 僅僅相隔四天。
包括那個正等在院門外的老嫗在內,所以的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婆婆!」
遙遙高喊了一嗓子,魏長天臉上浮起一抹笑容。
而老嫗的表情則是有些驚訝和喜悅。
她這次沒有如之前一樣立馬轉身回屋,只是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直到魏長天一路走到近處。
「婆婆,大軍打了勝仗,我回來看看你。」
笑著站定在老嫗身前,魏長天看著後者雙眼中那抹藏不住的忐忑,知道她是在擔心什麼。
「對了,你兒子張石我也打聽到了。」
「你放心吧,他不僅人活著,而且還立了大功,幾日前才剛剛升了官哩!」
「只是眼下這仗還沒打完,依照軍規他還不能回來看你,不過他卻托我給你帶句話......」
從懷中摸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魏長天輕輕塞到笑容滿面的老嫗手中。
「他說你老一定要保重身體,等著他當上大官之後回來盡孝!」
「......」
或許是前幾日剛下過一場大雨的緣故,今天的太陽分外燦爛。
溫煦的陽光落在兩人身上,亦讓老嫗飽經風霜的臉上綻開了一叢笑,打滿皺褶的前額漸漸舒展開一點,眯起的雙眼中仿佛有光閃爍。
她舉起銀票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布滿皺紋的手掌顫抖著拂過上面的每一個小字,好像這並非是銀票,而是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很明顯,她肯定不是因為這一百兩銀子而歡喜。
不過看到老嫗如今樣子的魏長天心中卻是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婆婆,咱們進屋說話吧。」
強行維持住臉上的笑容,魏長天率先一步走入小院。
一隻大鵝立刻呼扇著翅膀衝過來,「嘎嘎嘎」叫的聲音很大,上蹦下跳的模樣不像是鵝,反倒像是一隻看家護院的家犬。
嗯?
稍稍一愣,魏長天這才想起這鵝還是自己買回來原本打算加餐的。
「婆婆,正好也快該吃晌午飯了。」
笑著轉回頭,魏長天擼起袖子說道:「要不今天中午咱把這鵝吃了吧?」
「......」
老嫗腳步一頓,雖然很快便點了點頭,但眼神中的那抹不舍之意卻還是被魏長天捕捉到了。
難道是一個人生活太久了,所以對這隻大鵝有感情了?
魏長天心中大約有了猜測,於是便也沒了吃鵝的想法。
「算了婆婆,還是留著它吧。」
「你在家中稍等一會兒,我去找家酒樓買些熟食回來。」
搖了搖頭,魏長天知道自己以後恐怕很難再有機會來看望老嫗,所以便準備去買些好菜再陪後者吃頓飯。
在大鵝始終未停的叫聲中,他很快就走出小院,走到了小巷的盡頭。
停步回頭看去,老嫗已經又站在了小院門外,正滿臉慈祥的遠遠看著自己。
唉......
收回視線,魏長天在心底嘆了口氣。
有些人別離後還能再見,但有些人一別便是永遠。
對自己來說,遇見這樣一個尚不知自己喪子的老嫗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許用不了十天半個月自己便會將老嫗和那個張石徹底遺忘。
不過對於老嫗來說,她卻大概率會一直等在這裡。
等著自己帶來她兒子的近況,等著那個永遠不會再出現之人的出現。
而這也是魏長天為什麼要謊稱張石未死的原因。
或許。
有的等,總比沒的等要好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