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路燈亮了。道友閣 m.daoyouge.com
光照進眼裡,變成星星滾出來。
人們在燈下走,像是水底趕路的魚,沉默不語。
六六騎著三輪車進了小區。
終於騎回來了。
章本碩沒跟她一起回家,所以也沒人幫她推車,上坡的路她騎得很辛苦,幾次下來,自己一個人拽著繩子拉,拉得腿軟肝疼。
她看到邊上一個大叔雙腳架起來懸空中,任腳踏板滋滋地空轉,三輪車呼嘯而過,她很羨慕。
當初為什麼不買輛電動的三輪車!沒電動的,燒油的都好!
有大媽拉著小孩的手過來,一臉關切。
她搖頭:「不去,哪都不去。不是錢的事。我不缺錢,我缺力。」
大媽心疼地說:「姑娘,學個駕照開出租車吧。蹬三輪就你這身板真吃不消。想賺錢也要注意身體啊。」
她搖頭:「我不想賺錢,只想賺個老公。」
大媽說:「哦。不想賺錢是吧?旭陽小區幢3單元504。謝謝。」
大媽抱著孩子就往車上坐,看大媽那體形,一屁股坐上來,就不是上不上坡的問題,而是以多快速度下坡的問題。
六六不知哪裡爆出一股力,兩腿一絞,屁股一夾,尾椎發麻,拉著車小跑到,竄上駕駛座,雙腿懸空,車身速降,享受下坡時風的喧囂,只留下大媽在後面緊追不捨的叫聲:「不是說不想賺錢嘛!」
一路騎來,六個坡,七座橋,十個紅綠燈,她不知拒載了多少人。
有抱著馬桶過來說去垃圾站的,她說不去。
那人說家裡馬桶老了,換新的,這是換下來的舊馬桶,不好意思放在小區垃圾筒邊上,怕麻煩環衛工人,就想直接搬去垃圾站,放心,一點都不臭,今天為了紀念老馬桶退休,他們一家六口人吃完午飯後,各自醞釀了一個小時,輪流在老馬桶上拉了泡屎,有干有稀,有粗有細,有尖有鈍,然後衝掉,刷乾淨,換下來的,姑娘,我說這麼詳細,就是為了讓你知道這個馬桶對我的意義,送它去垃圾站,相當於送親人去火葬場,就幫我這最後一程吧,收個良心價吧。
六六說大哥,你的心情我理解,靈車我坐過,火葬場我睡過,墳也刨過,不是我不幫你,也不是我不夠良心,實在是太累了。那,後面有個十字路口紅綠燈壞了,你過去,脫了褲子坐馬桶上,扮移動紅綠燈,指揮交通,說不定一會兒就有交警過來拉你和馬桶一起上車。
有老人抱著小孩過來要坐,六六說不去。
老人甩過來一張一百,說就是騎到高速,你也要給我去!
六六甩回兩張一百,上次那一千塊還沒用完,說就是騎到前面那個紅綠燈,我都不騎!
老人怒了,從兜里又掏出一百,加起來三百甩回去,說我是缺錢的人嗎?我退休工資一個月一萬,看病有醫保,帶孫子全是興趣使然,閒得發慌。我今天就要坐你的車!
六六也怒了,沒看到我這麼喘嗎?沒看到我在用生命和這輛車,和整個地球引力做搏鬥嗎?她又搓了五張一百,加起來八百甩回去,說放過我吧,我也不缺錢。為什麼一定要坐我的車啊!有公交車、出租車、其他三輪車,為什麼一定要是我!
六六幾近崩潰。這幾天騎車騎到腿發軟,戀愛進度卻沒提升,她也很煩啊!
老人說我哪知道,我孫子吵著要坐你的車。陽陽,你說,為什麼要坐她的車?
陽陽指著六六的臉,說:「姐姐漂亮。比爸爸電腦里不穿衣服的姐姐還漂亮。」
後面那半句我就當沒聽見。
六六笑開一臉,臉上的肉都不夠用。
童言無忌。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難怪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怎麼這麼可愛。
六六捏捏小孩子的臉蛋,說:「上車。我帶你飛。」
15分鐘過後,老人說:「姑娘,就在這下吧。」
六六說:「不是錦陽小區嗎?還有三個紅綠燈呢。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到。」
老人停下休息,從兜里又掏出兩百,湊夠一千,塞給六六,「姑娘,饒了我吧。我真推不動了。」
老人剛坐上去還好,下坡,接著上坡,六六騎不動,一個人拉,三輪車變蝸牛,孫子喊:「姐姐加油!自己動!」蝸牛變烏龜。
老人只好自己下去推。
第一個坡。
然後,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再堅持下,很快就到了!我都收了你的錢,不送到怎麼好意思?」
六六拉著車,堅定往上走,腳後跟都踩出響來。
突然車子一輕,沒幾步就拉到坡頂。
六六熟練地跳上車,衝下坡,和風嬉戲。
等到了平路,她覺得不對勁,一回頭,後座空空的,她再探出頭往後望,那老人抱著孩子倉皇逃去,身影沒入夜色。
唉。
白賺了四百塊,還沒送到目的地。
真是有點不好意思呢。
折騰了一路,等到了家樓下,六六也累癱了,腿上的筋一跳一跳地,爭著和骨頭肌肉分家似的,火燒般的疼。
她把三輪車停好,拆了頂篷,塞到垃圾筒,然後回家。
她發誓。
就算賺了四百,等明天下雨,和章本碩浪漫過後,她就把車賣了。
賣不掉就扔。
扔不了就燒,總之,她再也不騎車,尤其是三輪車了。
半年前,她還是個快快樂樂的宅女,上班也只是想找個男朋友,趕上大峽谷婚禮過期前結婚而已。
怎麼越活越健康越陽光,天天騎車去上班呢?
這不符合我的人設,不是我的夢想,和我好吃懶做的理想生活衝突。
我不要再這樣活下去,死也要死的墮落。
明天、明天的一場雨就能結束這一切。
六六拖著腳,走在路燈下。
這是條小巷,路燈不亮,光像水上的油漂在空中,淡淡的一層,有氣無力,影子都不描清楚,粗粗幾筆完工。
小巷有三個路燈,由近到遠,越來越矮。
每個路燈只照亮腳下一小塊圓,圓和圓之間是一大片曖昧的黑暗,裡面藏著些稜稜角角,只有走近了才能看清。
第一個路燈下,有個人對著路燈柱子站著,貼得很近,嘴裡念念有詞。
六六走過去,聽他說:「一條路有60米,每隔3米放一個路燈,兩端都要放上路燈,總共需要放多少個路燈?」
六六想了會兒,愛莫能助,小學畢業很多年了。
那人又對柱子說:「不問你問誰?你是路燈啊!」
六六搖頭,看、看,我說嘛,晚上不在家呆著,出來跟路燈聊天,原來是個神經病。
這問題你問路燈幹嘛?明顯要問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