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趙小白雨中練劍,心有群山,靈識深遠。
看到那隻烏鴉飄飄蕩蕩朝山腳落下,卻已來不及阻止。
山雨閣門前兩道氣機,那是他再也熟悉不過的,一是小師妹,一是師父他老人家。
小師妹齒歲雖小,可心思機巧,或者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至於師父麼,一貫的馬大哈,絕對想不到真相上來。
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至今已十有餘年。
…掐指算來,他這一身修為,在三年前就已悄然趕上了師父。
若是常人看來,這已經算是很逆天,可在他看來,那還很不......穩妥。
「這個世界實在太危險,人命就如同,花園裡剪草機飛轉的輪盤下的草,嗡嗡地就咔嚓了......
嗡嗡地就被風吹走了。」
「修為越高,或者越顯眼冒尖,就越意味著被人暗地裡陰死,或者明著弄死的可能。」
「有誰見過修仙的世界,存在很多善良的人類?」
他其實並不怕死,早在那個世界,他就已經跟萬惡的死神搏鬥過一回。
雖然最終滿心不甘地失敗了……
他只是想平靜地躲著,淡定地修仙,勘破長生,求得大道。
然後,看能不能設法回他自己的世界。
那裡實在有太多牽念!
雖說也免不了上班打卡,錢總不夠用,月底日子不好過,溫柔虛假,歲月孤單......
可那裡有......父母親人,卿卿至愛,可愛孩子,同事朋友。
還有美麗大學校園,櫻花爛漫……
尤其是……
跟父母妻兒說好的安然回家呢……
怎麼能,就此臨陣脫逃,把骨肉家園,妻子孩子,高堂父母,還有醫者仁心,全都拋閃?
「多麼突如其來的災難啊…不知道,那邊......可還無恙?」
「唉……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長嘆一口氣,他忍住憂傷,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眼前:這裡,壓根兒就是個沒有什麼規則的世界。
一個拳頭飛舞的世界,一個強食弱肉的世界。
在修真者眼裡,普通人就如螞蟻,在修真大能眼裡,小修士連螞蟻都不如。
想要好端端的活著,就別嫌憋屈,必須能「藏」善「抱」。
「藏」就是要藏著掖著,凡事多留後手,別動不動就把屁股腚全部露出來讓人看。
作為一個仙人,多少沒點底牌怎麼行?
「抱」就是要抱大腿,有個象樣的門派或者勢力作為背景。
大樹之下,天涼好個秋。
「北山派本來是個不錯的背景,怎麼說也是一處大陸五大派之一。
可如今看來,這個靠山似乎還不太穩健。
不說在西牛賀州,北山派如今日薄西山,處處受氣,時時自危。
這東南西北,還有好幾個大州。
東勝神州,其大無邊,那裡的人族如蟻,大神通者數都數不過來……
南部澹州有心性難測的萬族,北俱蘆州有兇狠的魔族,哪個大陸都比西牛賀牛逼。
何況,天外還有寶瓶州,青冥星之外還有彌衡……等等等等。」
「這就不是個人待的世界。」
「生而為人,沒有免於恐懼這個最起碼的底限,能修仙又有什麼好?
雖說修仙之人性命悠長,可時時要防人暗算;能飛行無影,卻一個點兒背就會被人盯上,想長命百歲?哼哼……」
「都說我淡定,那簡直是扯淡!」
「我淡定啥?」
「我只不過兩世為人,出類拔萃,早將世事人情甚至包括一不小心就穿越,都已看淡而已。」
默默想了一會從前,不禁惹動了他的愁懷,一時難以排解…甚至讓他覺得自己已無力吐槽。
擦了擦眼睛,悄然躍下雲端,徜徉在雨中。
淡薄青衫,雨不沾衣,身影若有若無,徑回半山閣小屋。
「這次去赴蟠桃宴,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鮑如黑這樣不學無術的傢伙去丟人現眼了。」
「怎麼說咱北山派也有數千年的底蘊。
如果再輸下去,可還叫人怎麼有臉在世間行走?」
「唉,這裡的人們,都嫌我聒噪,我聒噪啥?」
「這裡沒有手機,沒有微信,沒有抖音,不能打王者,不可吃雞……
我悶了煩了膩歪了唱幾句歌,哼幾句戲也不成麼?
知不知道一個經歷了現代文明和信息時代耳濡目染的人類,在修仙的寂寞世界裡是多麼的難受?
煩躁!」
仔細回憶了一下今天與小丫頭交談時的點點滴滴,心裡不由一陣鬱悶。
唉,這十多年來,一直小心翼翼。
我去!
今天差點就在那個丫頭片子跟前栽了跟頭,露出了馬腳……
最大的破綻,應該就是那什麼「催淚瓦斯」。
這個世界,這個時代,哪裡能有?......
兩月後。陽光燦爛的早晨。
沖天道人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少年弟子,與下山送行的眾人辭別。
趙小白烏木簪束髮,腰懸長劍,氣度閒暇的立在山門匾額之下。
紫月素色長裙,上鑲藍花,背上負一柄短劍,就如一朵丁香在風中搖曳。
雖然人物還算俊美,也有些仙氣,青鸞峰二師姐藍月等一干人也笑意盈盈。
可實際上,正要遠行的那三個人的行藏看起來卻頗有些寒酸。
沖天道人與五弟子趙小白手裡各牽著一匹棕色的老馬,背上又不約而同地負了一柄鞘皮斑駁的破劍。
小師妹紫月甚至騎了一頭毛驢,病蔫蔫的沒精神。
藍月素衣紫花,身材巧妙,前聳後突;黑絲挽髻,如雲長發在腦後飄散,面色明媚,美艷動人。
作為青鸞峰的管事師姐,看著師父三人的模樣,她不免暗暗皺眉,臉上卻儘量不表現出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北山派的處境,已然今時不同往日。
由於門派在大陸上聲勢日漸稀薄,飛來峰下長春觀里,早已沒了往日絡繹不絕的香火。
西牛賀州幾個世俗朝廷的達官貴人,上山來的也漸漸門可羅雀。
且不說近來青鸞峰用度捉襟見肘,門派的經濟實力那也是江河日下,連連告急。
好馬也不是沒有,可都讓外出歷練的弟子挑揀完了。
先前的時候,本來也是有飛舟的。
可實在太古老,已經年久失修,非有半聖之上的大神通不能恢復,這對北山派來說,難度極大。
或者乾脆說,想都別想……
祖宗留下來的幾隻像麒麟、仙鶴、孔雀這樣的神獸,早就老死了,後繼無騎。
就北山派現在這光景,如果用五師弟的口吻來表達,那就是……
窮的一批!
好在師父本就是個對這些無所謂的人。
五師弟麼,嘴上雖然刻薄,卻是個穩健又特別低調的傢伙。
若照他的意思,像小師妹那樣騎頭毛驢是最不顯眼了。
這不,他壓根兒就沒把,前來送行的同門的深情厚意瞧在眼角。
一直在涎皮賴臉地要求與小師妹換乘。
「紫月啊,來來,咱倆換過,你是如此的美麗,若騎在馬上,那多趾高氣揚!」
「不換不換,我個兒小,正合騎驢。」
「你這人,腦袋莫非讓驢踢了?才不跟你換呢!」
苦口婆心了好一陣,還說了許多言不由衷的話,卻仍然勞而無功,趙小白有些發窘。
此時麗日高懸,遠山如黛,近水含煙。
靈識中感到一道強光隱約著照射了過來,斜眼看去,卻是大師姐笑嘻嘻地望了自己一眼。
趙小白沒來由一陣眩暈。
只覺她這一笑、這一眼,似乎來自千山萬水,穿透了關山萬重。
又覺得身體裡似有氣息不聽使喚,這裡熱那裡冷。
他人小鬼大,心思實際已遠不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不禁對著藍月師姐的身影多看了幾眼。
身上的燥熱更甚,臉上一紅,急忙扭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