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海量的糧食投入到了市場,糧價迅速回落,不到三天時間,就跌破了二兩銀子,還有繼續下探的趨勢……畢竟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經濟危機,百姓手裡的財富都大幅縮水,貨幣嚴重短缺,套用後世的名詞,就是流動性不足,通貨緊縮。要不了多久,物價就會恢復正常,甚至比往年更低一些。
幾個月的時間,對於所有人就像做了一場噩夢,包括背後操縱的那些人來說,他們也未准比尋常百姓明白多少。
普普通通的糧食布匹,也沒出現短缺,也沒遇到戰爭,怎麼就瘋漲起來,回頭看去,大家都不敢置信,同樣的,下落的也快得嚇人,超乎想像。
不管如何,物價下來,大家都能喘口氣,過小日子了。可是瞬間大家被另一種強烈的恐懼籠罩在他們心頭,沒錯,就是曾經寶貝無比的「券」。
大家預期價格上漲,在高位買下了不少票券,隨著物價下跌,意味著持有券的時間越長,差價越大,損失就越大。
當初大家因為價格上漲,票券不斷升值,帶來的虛幻的財富增長,迅速打回原形。如何形容呢,曾經的票券是妲己,怎麼看怎麼漂亮,為了她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都行。
可是到了如今,妲己喝醉了酒,吃錯了藥,露出了狐狸的本體,越看越難看,越看越鬧心。
趁著票券沒有變成廢紙,趕快去兌換成實物,能少損失一點是一點。
百姓們再度衝上了街道,湧向了店鋪他們揮舞著花花綠綠的票券,要求掌柜的兌現。掌柜的沒有辦法,只能打開店門,可是很快他就後悔了。
趁著價格下降籌措的一點商品,頃刻之間就被百姓兌換一空,後面還有無數人洶湧而來,店鋪的貨架已經空空蕩蕩。
這該如何是好?
聰明的掌柜的想出了主意。他們曾經也沒有銀子,不是靠著出售票券籌集銀子,維持經營嗎,現在也可以故技重施。
只要百姓們還買票券。他們就有銀子,哪管打個折扣,只要百姓不再擠兌,他們就能慢慢還賬。
想法很豐滿,如同楊玉環。現實很骨幹,整個趙飛燕!
價格往上漲,百姓們估計票券有利可圖,才爭相購買,現在價格跌下來,持有票券只會賠錢。
更何況經過了一次大動盪,百姓們都變得無比保守,票券再好也不如銀子和銅子,他們逼迫掌柜的兌換,甚至打七折。五折都可以。
市面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一幕,掌柜的打折促銷票券無人購買,百姓們也打折要求兌換票券商家拿不出東西。
雙方的要求南轅北轍,水火不容。
百姓們漸漸的將矛頭對準了所有商鋪。
都是這幫奸商發明了票券,又哄抬物價哄騙他們購買,現在出了問題,他們都不認了,把大家當猴耍嗎?
是可忍孰不可忍!
瘋狂地百姓衝擊店鋪,打傷掌柜和夥計,甚至到處放火。偌大的蘇州城,簡直亂成了一團。
對於亂局,王崇古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贏了,贏得徹徹底底。到了讓那些人自食惡果的時候。等著市場徹底崩塌,晉商四大錢莊再一起出手,將蘇州納入懷中。雖然一場大戰下來,他們也損失慘重,但是畢竟他們勝利者,一個蘇州城。就是他們最好的酬勞!試問整個江南,還有誰能抗衡晉商?
雖然付出不少,但是收穫同樣驚人,王崇古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獵人蓄勢待發,而那些獵物同樣感到了山雨欲來。
趙旭從價格崩塌的那天開始,就徹底消失了,鄭啟明在家丁保護之下,逃出蘇州,直奔京城避難,至於陸俊,則是躲進了錦衣衛衙門。
原本跟著他們的大戶都損失慘重,幾乎賠光了褲頭,現在主事的沒了,他們就像是一塊塊肥肉,擺在砧板上,等著人家揮舞刀叉,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十幾位士紳名流互相對視著,嘆氣聲此起彼伏,愁眉苦臉的模樣,好像辦白事會一樣。
沉默了半晌,坐在最後一位的龐策突然晃晃悠悠站了起來,邁步往外面走。
「龐兄,請留步,莫非你要投降老西兒不成?」
龐策愣了一下,冷笑道:「老夫不至於那麼沒品,我是想辦法找救命稻草了。」
屋裡的眾人面面相覷,苦笑道:「龐兄,你還有辦法不成?」
龐策背著手,抬頭看天,嘆道:「老夫知道一個人,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成?」
「誰!」
「唐毅唐行之!」
當這個名字從龐策的嘴裡吐出,在場眾人都瞪大了眼睛。這幾個月誰不知道是唐毅鼎力相助,才讓王崇古逃過了一劫。不然王崇古早就撐不住了,也可以說,他們如今悽慘的境地,是唐毅一手造成的,他們恨不得把唐毅扒皮吃肉,才能解心頭之恨!
龐策說要找唐毅幫忙,大家都嗤之以鼻,可是很快有些心思活絡的卻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
唐毅雖然是對頭冤家不假,可唐毅有足夠的實力,王崇古還要賣給他面子,如果唐毅真的願意幫忙,大家或許就能起死回生。
有幾個人就興奮地圍住龐策,大聲問到他和唐毅的關係。
龐策被問不過,只能交代了情況,他的兒子和唐慎是同一科,他在之前還借過唐毅五百石糧食。
這份關係說親不親,只能算是露水姻緣,唐毅能不能保龐家還兩說,其他人肯定沒戲。
眾人接頭接耳,突然有人仰天笑了出來。
「大傢伙還發愁什麼,我們不行,可是有一個人行。」
「誰?」
「衡山居士文徵明!」
……
「秀秀,為什麼還穿著鹿皮啊,不嫌熱嗎?」王悅影好奇地問道。
彭秀秀歪著小腦袋,一面舔著糖人,一面說著,「鹿皮結實,絲綢的買不起,還容易髒。秀秀不想讓媽媽累著。」
「好乖的小丫頭。」王悅影笑道:「秀秀,姐姐給你做幾件絲綢的衣服好嗎?」
秀秀小眼睛發光,認真思索了好一會兒,卻搖了搖頭。
脆生生說道:「不好。阿爹說不能隨便要外人的東西,他們都貪圖好處。」
「警惕心還挺強的,那我問你,姐姐是外人嗎?」
秀秀這一次想了好久,她的家裡頭也有好多姐姐。有的姐姐和她一樣,都被阿爹疼著,有的則是伺候她的,眼前的姐姐不是伺候自己的,又這麼漂亮和藹,一定是親姐姐,是一家人!
想到這裡,秀秀大聲說道:「姐姐不是外人,秀秀可以要姐姐的衣服!」
王悅影欣然大笑,忙拉起秀秀。給她量了下身段,招呼著珠兒一起動手,一連忙活了兩天,給秀秀從里往外都換成新的。
既要保留奔放熱烈,又要含蓄婉約,更要適合小女孩的喜好。不得不說,王悅影心靈手巧,把小姑娘打扮得和瓷娃娃一樣,一亮相就得到滿堂彩,徐渭屁顛屁顛跑過去。賊兮兮說道:「秀秀,讓哥哥抱抱好不?」
嘭!
粉嫩的小拳頭打在他的眼眶上,嘴裡還說道:「壞人!」
唐毅笑得肚子都疼了,立馬給秀秀伸出了大拇指。
「好聰明的娃。來,哥哥給你一個雞腿吃。」
「我要兩個!」小丫頭大聲說道。
「好,都給你!」秀秀美滋滋坐在唐毅的身邊,大口吃起來。往常徐渭都是「桌霸」,每逢吃飯,看到好東西就放在自己面前。誰敢動筷子他就跟誰急。
有了秀秀就不一樣了,小丫頭不光把好吃的都拿到自己身邊,還把喜歡的送給姐姐,送給哥哥,最後啃剩下的骨頭從送到了徐渭的碗裡,弄得徐大才子狼狽不堪。
每逢吃飯都歡笑不斷,正在大家笑著呢,突然有人來稟報,說是文徵明前來拜訪,唐毅急忙起身,徐渭也跟著落荒而逃,秀秀還從他的背影扮了一個鬼臉。
……
「行之,你說衡山先生有什麼事情?」
「明知故問。」唐毅笑道:「文長兄你是想問我會不會買賬吧?」
「聰明,兄弟,透個底兒吧?」
唐毅眨眨眼,突然說道:「衡山先生。」徐渭一愣,唐毅撒腿就跑,轉眼到了大門外,慌忙施禮。
「老先生,您有事情派個人過來就行了,何必親自前來。」
「呵呵,人老了,要是總不動,胳膊腿就廢了,過來走走更好。」唐毅和徐渭一左一右,攙著老頭到了書房落座。
文徵明掃了眼桌案上的文章,看了兩眼,頓時稱讚道:「行之,這是你作的?」
「嗯,是晚生的拙作,先生何以知曉?」
「文風古樸,行文圓潤內斂,說理通透,無懈可擊……和你的做人一樣!」
唐毅老臉一紅,說道:「先生過譽了!」
「非也非也,只怕老夫評價還是低了。對了,行之,老夫聽說你有詩才,作詞也不錯,為何沒有見過你的文章流傳出去?」
「這個……晚生怕文字拙劣,貽笑大方,再有晚生經常有些俗務,也抽不出功夫。」
「這樣不行啊,科舉考的就是文章。」文徵明臉色凝重,說道:「俗話說酒香也怕巷子深,你要想在科舉有所斬獲,名氣非常重要,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尤其是知道你的文章,就算考官有所偏愛,也不敢把你排的太低。行之以為如何?」
「先生金玉良言,晚生謹記。」唐毅深深一躬,嬉笑道:「衡山先生文名滿天下,若是您老能幫著晚生宣傳宣傳,晚生感激不盡。」
「那是自然!」
文徵明笑道:「獎掖後進,提攜士子,是讀書人的本分,老夫也是蘇州人。行之你還沒進官場,老夫托大說說心得。」
「請先生賜教。」
「呵呵,賜教不敢當,說出來都俗得很,官場之上,無非靠著三種關係維繫著,同科、師徒、同鄉,你看看,嚴嵩用人就是如此,凡是江西人多數能得到重用。話說回來,行之要想文章流傳天下,首先就要在蘇州流傳開,有了同鄉之誼,大家互相幫襯,互相提攜,互相諒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擰成一股繩,才不至於被人暗算。」文徵明看著唐毅若有所思,嘆道:「老夫知道說這話未免圓滑世故,未免讓你們失望,可老夫活了八十多歲,一生坎坷,悟出了這麼點道理,你們若是能用得上,老夫真是欣慰啊。」
唐毅突然仰起頭,面帶笑容。
「衡山先生金玉良言,晚生都記住了。」唐毅促狹一笑,「晚生記住了,可是有些人不記得,他們把蘇州鬧成這個樣子,現在想起自己是蘇州人,未免有些馬後炮了吧?」
咳咳!
文徵明老臉通紅,繞了那麼大的圈子,還讓唐毅一語道破,這小子哪是人,沾上毛那就是猴子!
「行之,既然你猜到了,老夫也就不廢話了,你願不願意見見那些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