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本想請胡宗憲過來,給自己撐場面,可好處沒享受,先要給總督大人治療心病,唐毅這個鬱悶就別說了。零點看書www.yibigЕ.com
但是又不能不管,誰讓胡宗憲手上權勢滔天,開海離不開他幫忙呢!
其實胡宗憲的病因說起來也簡單,在擔任總督之前,胡宗憲只幹過巡按和知縣,在京城沒有什麼人脈,別人把他歸為嚴黨,實際上他只是和趙文華聯繫密切而已,至於嚴黨的其他人,還不少嫉妒胡宗憲的地位,恨不得把總督的寶座搶過去。
趙文華一死,嚴黨那頭沒有準確的信號,清流又磨刀霍霍,胡宗憲自然感到了地位不穩。說起來可憐,他在京城的人脈甚至比不上唐毅,事到如今,也只有臨時抱佛腳。
胡宗憲眼裡的困境,在唐毅看來,卻是杞人憂天,這位胡大總督還沒有看清楚自己的地位,罷了,就點撥一下吧。
「默林兄,我說句放肆的話,你不該靠攏嚴黨的。」
胡宗憲把瞳孔一縮,搖頭感嘆,「行之,當時趙文華如日中天,我實在是沒辦法……」
「不是那一次,我是說現在。」
「現在?」胡宗憲不明所以。
唐毅呵呵一笑:「默林兄,你說眼下的嚴黨,比起兩年之前,是強了,還是弱了?」
胡宗憲爽朗一笑,「我雖然知道的沒有行之多,但是如今六部九卿都是嚴閣老的人,自然是更強了。」
「不不不。」唐毅搖頭,笑道:「默林兄,當年李默在的時候,朝堂三足鼎立,混沌不明,嚴嵩父子憑著對陛下的了解,縱橫官場,所向無敵。可是李默一死,嚴黨把陸炳得罪死了。不會再幫著他們害人。另外呢,徐閣老成為唯一能接替嚴嵩的人選,陛下必須護著徐閣老。只有兩派在朝,非黑即白。什麼事情都容易扯到黨爭上面,嚴家父子想要渾水摸魚,用詭計害人,難度就大了無數倍。」
胡宗憲多聰明啊,唐毅把窗戶紙捅破。他一下子就明白過來。
「還是行之看得明白,這麼說嚴黨其實是表面風光,內里艱難?」
「也不能說艱難,至少已經出現了盛極而衰的苗頭兒。默林兄執掌東南兵權,是大明朝第一的封疆重臣,嚴黨想要穩固權勢,必須穩住地方,不用默林兄去找他們,他們就會主動找上門,這其中的差別。默林兄不會不明白。」
胡宗憲連忙點頭,俗話說上杆子不是買賣,嚴黨求自己,和自己求嚴黨,顯然是兩個檔次。
「行之,我還有個疑問,如果我和嚴黨疏離,清流攻擊我,嚴黨會不會順水推舟,換成他們信得過的人?」
「以往會。可是如今不會了。」
胡宗憲不解,唐毅沒好氣說道:「感謝朱紈、張經、周珫、楊宜這些人吧,他們的流血讓陛下明白了一件事。」
胡宗憲瞬間瞳孔縮成了一道精芒,長長出氣。嘆道:「閩浙海商!」
「沒錯,從嘉靖三十二年以來,東南的官就跟走馬燈似的,要說他們都是飯桶也沒什麼,可是哪一個上任之前,都名聲極好。眾望所歸。結果到了任上,不但不能平定倭寇,還把自己搭了進去。一次兩次,陛下或許不會懷疑,可是再三再四,陛下豈會看不明白?在東南的輕歌曼舞的背後,有一隻猙獰的黑手,凡是他們不喜歡的官員,都會被稀里糊塗幹掉,他們才是真正的地下皇帝。」唐毅笑道:「默林兄,你說陛下有了這個印象,情況會如何呢?」
胡宗憲咧了咧嘴,恍然大悟地笑道:「難怪行之老弟敢對閩浙七大姓下手呢,看來老弟是謀定而後動,老哥真是佩服之至。」
自從踏入官場,唐毅越發覺得在嘉靖朝當官,什麼經世濟用,什麼八股文章,什麼文韜武略,全都不頂用,最要緊的一門學問就是心理學。
只有把嘉靖的心思摸透了,哪怕犯了再多的錯,也能高枕無憂。
就拿朱紈這些人來說,嘉靖認為他給了權力,給了信任,結果你們卻連小小的倭寇都平定不了,肯定是辜恩負義,殺了你們也罪有應得。這時候閩浙的大姓在後面上下其手,就有了機會。
可是呢,經過了多少次教訓,嘉靖終於明白了,不是臣子不努力,而是東南的水太深,暗流中藏著一股可怕的勢力。這時候閩浙大姓再慫恿人上書,攻擊唐毅,到頭來只會引起嘉靖的忌憚和懷疑,你們還想故技重施,廢掉朕看重的人選,簡直痴心妄想,唐毅才說,彈劾越多,他越安全。
當然了,唐毅也必須展現本事和手段,說白了就是讓嘉靖看到成果,看到銀子!只要填飽了嘉靖的肚皮,哪怕唐毅折騰破了天,區區一個府又能如何!
其實比起來,胡宗憲的處境比唐毅還要好一些,他不需要幫嘉靖弄銀子,只要能穩住東南的大局,嘉靖就會信他用他,有嘉靖支持,他就穩如泰山。
「嚴黨、徐黨、東南的世家、閩浙海商、世兵、客兵、倭寇、開海,千頭萬緒,都糾纏在了一起,除了你胡汝貞,還有誰有資格坐總督的寶座,陛下心裡最清楚。」
敢情我這麼重要啊,胡宗憲都有些飄飄然了,可是只飄到了一半,就回到了地面上。
「行之,說得容易,可誰又能說得准,陛下是不是這麼看我啊?」胡宗憲急切地抓住唐毅的腕子,迫不及待道:「行之,你是不是知道了消息?」
「不知道。」唐毅回答得很乾脆,「我說默林兄,你不能指望著陛下注意到你,還努力爭取,給陛下獻上平倭之策。」
胡宗憲心說唐毅這小子到底是年輕,這些年上平倭策的人還少了,可該怎麼消滅倭寇,連自己都沒有把握,又怎麼說動嘉靖,難道還要欺君嗎?
「默林兄,眼下就有一個天賜良機。」唐毅湊到了近前,笑道:「開海之後,商船必須要經過倭寇頭子王直控制的海域,這些年他不是一直要求朝廷開放海禁,准許通貢貿易嗎,如今朝廷都做到了,他難道還要繼續在海外稱王稱霸?」
胡宗憲聽到了這裡,總算是眼前一亮,苦瓜一張的臉也笑開了,大手不住地拍著唐毅的肩頭。
「行之大才,我總算明白了,要剿撫並用,爭取把王直招安了,倭寇自然就消弭了。」胡宗憲激動地搓著手,他要立刻回杭州,選派人手,去聯絡王直,最好能把老船主忽悠上岸,到了那一步,自己在嘉靖心中的地位就徹底穩固下來,誰也扳不倒自己。
唐毅這小子真是厲害,隨便幾句話,就把自己的困境給解決了。胡宗憲感嘆著,急匆匆告辭返回,等他帶領著人馬,離開了泉州,行走在路上,冷風一吹腦門,胡宗憲猛地驚醒!
「哎呀,我上當了!」
他這才想明白,唐毅出的主意,根本不是為了他胡宗憲,而是為了唐毅的開海大業,不和王直取得諒解,商船就很難出海,開海貿易就是一句空話。
可唐毅呢,他剛到東南,對王直可沒有什麼辦法,他只好忽悠胡宗憲幫忙,讓他去擺平王直。
唐毅擺明了拿總督大人當槍使,問題卻是招降王直,對胡宗憲來說,也是有無與倫比的好處的。畢竟倭寇分散盤踞在海上,要真是一點點剿殺,要弄到猴年馬月,如果能把王直騙到岸上,捏在手裡,挾天子以令諸侯,抗倭大業就成功了一半兒,胡宗憲能不做嗎?
什麼叫陽謀,這就是!
哪怕你知道被人家當成了槍,也唯有竭盡心力往前沖。胡宗憲凝眉瞪眼了好一會兒,只是長嘆一聲,老老實實聯繫王直去了。
唐毅要討好嘉靖,就要弄到銀子,當然了,這筆銀子他是不會出的,在他的手上,不是有一大幫肥羊嗎。
自從把李西平等人關起來之後,唐毅沒急著去要錢,而是先擱了三天,沒吃沒喝,也不給被褥,晚上都能把人凍得死去活來。
這幫人都是養尊處優慣了,哪裡受過這種委屈,最讓他們納悶的就是唐毅把他們關在了這裡,家裡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麼不發動人手,把大傢伙救出去,難道任由唐毅胡來嗎?
就在他們大惑不解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了轟的一聲。
李西平嚇得一哆嗦,「唐毅動手了?」
不少半睡半醒的一下子都瞪大了眼睛,又聽了一會兒,他們才鬧明白,原來是小孩放鞭炮,不是打槍。
「唉,今天年三十了,這要是有一盤羊肉餡餃子該多好啊!」有一個哀嘆的,周圍的好幾個肚子都叫了起來。
很快整個屋子就像是春天的池塘,咕嚕咕嚕的,每個人的肚子都學起了青蛙叫喚。抓心撓肝得難受,用手捂住乾癟的肚子,趴在地上,努力抵禦胃酸一波又一波的侵襲。
眼看著到了下午的時候,終於傳來了腳步聲,楊文鈺提鼻子一聞,頓時皺起來眉頭,屋子裡又騷又臭,都是屎尿的味道,這間客廳是沒法用了,他看了看守門的士兵,「喂,你們沒給個馬桶?」
「大人有令,什麼都不許給他們!」士兵大聲回答。
楊文鈺點了點頭,又笑道:「反正無所謂了,羊毛出在羊身上。」
站在了窗口,楊文鈺清了清嗓子,大聲吼道:「裡面還能喘氣的都聽著,大人大發慈悲,今天是除夕,可以放你們回家吃年夜飯,每個人只許五萬兩銀子,可別錯過機會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