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行業的人都有不同的特點,人都說文人相輕,藝人相賤。這是很有道理的,文人嗎,不管是寫詩詞歌賦,還說小說劇本,多數情況都是一個人,半夜三更,抽夠了煙,喝飽了茶,萬籟無聲的時候,奮筆疾書。
等到別人早起上班,這位還睡著呢!
由於一個人就能把事情干好,文人骨子裡就有那麼一點清高,目空一切,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認為自己一個人就能把什麼都干好,如果幹不好,那不是我的錯,是下面的人笨蛋,上面的人不支持我,總之,他從來都是對的。
科舉出來的這些人,說是官,還帶著一股子文人秉性,最不習慣團隊合作。
就拿高拱來說,他這次復出,不是沒想過把唐毅掀翻,他主導變法。故此高拱才會冒冒失失去找隆慶,直接談一條鞭法。
結果慘遭打臉之後,高鬍子一怒之下,就想掛冠求去,大不了老子隱退山林,看你們在台上折騰,看你們笑話。
不論是哪一種想法,都不是做事的態度。
唐毅語重心長,對著高拱說道:「世上沒有人無所不知,就拿吳天成來說,他在東南二十年,從最初的賬房先生,到經營銀行,後來又調動了京城,在順天銀行做了這麼多年,他能看出問題,一點也不奇怪。可是要說他能推行變法,根本是高抬他了。畢竟他只精通自己的那一攤,身為上位者,不是要比所有人都聰明,而是要把真正的聰明人聚集到一起,匯聚他們的智慧,找出最合適的辦法,做出選擇。整頓吏治,就是一項非常龐大的工程,我讓楊博和葛守禮參與進來,不是給中玄公掣肘,他們背後代表著晉黨,不和他們妥協,達成默契,放任他們在外面折騰,下絆子,摻沙子,麻煩更多。就算把他們趕走,可是晉黨的基業還在,能都剷除嗎?趙貞吉也是一樣的道理,讓他監督吏治,也是防止中玄公把事情辦得偏差了。」
前面的話挺中聽,高拱隱隱約約明白了唐毅的施政理念,這位就是要做最後的決斷人,他把政務都分給其他閣老,然後居中協調,不摻和到具體的政務當中,他就永遠不會出錯,當真是好算盤。
高拱也要暗暗佩服,可是他捫心自問,卻沒有唐毅的心胸,看起來自己註定了只能管著一塊,沒法執掌天下。高鬍子這個人光明磊落,你的本事比他大,能力比他強,還是願意充當綠葉的。
可問題是你不能懷疑我啊!
高拱翻著怪眼,嚷嚷道:「次輔大人若是懷疑高某心術不正,大可以把事情交給別人。」
又來了!
要不是看你勇於任事,老子才懶得和你廢吐沫!
唐毅忍著一肚子火,「中玄公,我已經說了,事情不是一個人能做好的,你自己沒有問題,你的手下都是正人君子嗎?就不會有人在裡面暗自動手腳?不說別人吧,徐階是怎麼失敗的,他真的願意和陛下衝突嗎?還不是約束不足手下的言官御史,整頓吏治,何等權柄,如果沒有強有力監督,如何讓天下人信服?」
搬出了徐階的例子,弄得高拱啞口無言,他還有些不服氣,爭辯道:「那趙大人存心找麻煩嗎?」
「不是還有我嗎,還有內閣的其他閣老,會允許老趙胡來嗎?」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高拱也沒有什麼好說了,他這種有著強烈建功意願的人,哪裡會真心辭職回家,頤養天年。只要有機會,還是想要做事的。
唐毅把舞台給他搭好了,高鬍子要是還不識趣,天底下願意當官的如過江之鯽,可不一定非要交給他不可。
想到這裡,高拱再也不遲疑了。剛剛把《除八弊疏》給撕了,高拱這個後悔啊,算了,回去重新寫一份,正好要弄得更詳細,趕快通過內閣會議,儘快落實。
吏治這一項有了眉目,唐毅還剩下的兩大項就是軍務和財政,相對來說,軍務比較容易,畢竟唐毅長期耕耘,手上的人馬眾多,不論是兵部,還是九邊,包括領兵將領,到處都是唐毅的人。
他把軍務改革交給了唐汝楫,很快唐汝楫就拿出了方案。
由於要針對俺答,展開反攻,唐汝楫認為一切以強兵為先,他提出混編人馬的主張,從九邊選拔敢戰的精銳,編入從南方調來的軍中,結合邊軍的經驗,和南兵的訓練,快速組成兩隻拳頭。
在遼東方面,由巡撫李天寵負責,麾下雲集湯克寬,楊安等名將,組成遼東軍團。
在宣府方面,由新任宣府巡撫殷正茂負責,手下集中俞大猷,馬芳等部人馬,作為攻擊俺答的主力,
另外由譚綸坐鎮中軍,統轄戚家軍,加上啟用原來的蘇松巡撫曹邦輔為天津巡撫,負責後方。
按照部署,形成前中後,三層聯動,互相配合的態勢,對俺答方面,形成強大的壓力。
唐汝楫認為單純的軍制改革必然引起將門的反彈,他提出以打促改,在戰鬥中,發現問題,改革問題。
同時他還有一個理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只有打仗,只有軍功,才能扶持出新的軍官集團,去抗衡,乃至取代世襲將門。
這一點唐毅非常贊同,他毫不猶豫把軍務改革交給唐汝楫,並且任命胡宗憲為全權顧問,不光是軍中,還包括武舉,軍工作坊,統統都在唐汝楫的統御之下。
不光是鹹魚翻身這麼簡單,好幾百萬兩的軍費,幾十萬的將士,多大的權力,多大的威風!
唐汝楫整個人都飄起來了,走路哼著小曲,跟撿了狗頭金似的。
說來也巧,正好被趙貞吉盯上,老夫子微微冷笑,「唐閣老,兵部和九邊都是油水最多的衙門,恭喜你啊!」
唐汝楫尷尬笑道:「不敢,肩負朝廷重託,晚生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那樣最好!」趙貞吉突然變了顏色,冷哼了一聲,「別以為手上攬了大權,就能橫行無忌,肆無忌憚,告訴你們,太阿高懸,國法無情,科道上下,幾百雙眼睛,都在盯著,誰在變法之中,瀆職濫權,彈劾!結黨營私,彈劾!貪墨國帑民財,彈劾!」
老夫子殺氣騰騰,說出來的話,震得屋子來回顫抖。
這一回,趙貞吉的確膽氣壯了,信心足了。
他剛剛從唐毅的值房出來,兩個人足足談了三個多時辰,連中午飯都沒吃。
高拱主管吏治改革,不用問,科道一定是重災區,下面的人全都戰戰兢兢,跑到趙貞吉的家門口,哭求老大人一定保護他們。
趙貞吉被逼得無可奈何,他只好找到了唐毅。
「行之,高閻王已經放出風聲,要對科道下重手,嚴查整頓,現在刀把攥在高拱的手裡,老夫只怕是監督不了他。」
剛擺平一個,又來了一個!
唐毅呵呵一笑,「大洲公,科道言官,已經嚴重背離了設立的初衷,他們不再監督不法,匡扶正義,為民請命,反而淪為當權者的打手,儼然一窩瘋狗,胡亂咬人,我的話重了些,大洲公不會否認吧?」
趙貞吉是個實誠君子,比起高鬍子好說話多了。
「唐相,言官的確越發不堪,可是別忘了,正是言官前赴後繼,不計犧牲,才彈劾倒了嚴黨,如果任由高鬍子瞎弄,科道士氣受創,名聲掃地,還怎麼監督百官?」老夫子吹鬍子瞪眼,是真的擔心了。
「大洲公,我下面還有一半的話要說,改革變法,涉及到利益調整,保證會出現嚴重的問題,有人借著變法,大發其財,把一本好經,愣是給念歪了。要想變法能夠順利推動,就離不開科道的嚴格監督,其實這一次高拱整頓科道,未嘗不是給科道一個重生的機會。」
趙貞吉大惑不解,唐毅把他正在寫的一個奏疏,推到了趙貞吉的面前,示意老趙看看。
老夫子快速瀏覽下來,眼睛裡面光華閃爍,趕得上一百度的燈泡了,上面的東西實在是太和心意了。
唐毅向隆慶諫言,由於要變法革新,推行新政,各種政務繁雜,必定議論紛紛。如果僅僅憑著風聞言事,肯定會議論四起,非議不斷,給新法推行帶來困難。
但是沒有科道監督,又會有人鑽新法的空子,言路不通,也難以反映新法的真實效果。故此唐毅建議,從各地抽調經驗豐富的吏員,招收天下精通採購,賬目,律法的人才,充實到都察院。
六科給事中,十三道御史,給他們配屬專門的辦案屬吏,當得知不法之後,要先向僉都御史以上的主官立案,然後展開調查,等到證據確鑿,再上書彈劾,動用三法司,進行處理。
真是太妙了!
趙貞吉越是琢磨,這個辦法就越是高明。
科道最喜歡打著風聞言事的旗號,行打手和走狗的勾當,這一點趙貞吉也是深惡痛絕,可是有沒有解決之道,總不能不讓科道說話吧!
故此朝堂上下,常常在「保護言路」和「省議論」之間打轉轉兒,陷入泥潭,跳不出來。
唐毅的辦法沒有絲毫削弱科道的監督力量,相反,還賦予了重要的調查權。雖然作為交換,失去了隨便放炮的權力,可是趙貞吉簡單衡量一下,就覺得賺了,而且還賺大了。
「唐相,咱們可說定了,要是反悔,老夫可跟你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