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吳閻王的大軍已經開始攻城……
齊王的小朝廷並沒有組織百姓上城頭守城。
德州城內的軍隊數量已經足夠多,甚至有些太多。若不是漕倉中有足夠的糧食,德州的防禦或許要毀在兵卒太多,而不是兵力不足上。
依眼下的兵力及糧草,短時間內吳閻王並不能對他們造成太大的壓力。
於是這個小朝廷反而是借著這個時機,開始整備軍隊。
當然,這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首先做的只是封官,將兵馬重新整合。
所有兵馬被打散,依著京師三大營的舊制分為三軍,把登州營、即墨營、錦州營擅用火器、擅射箭的士卒與神機營合編為控戎軍;把其它步卒合編為賁銳軍;把所有騎兵編為驍騎軍。
接著,齊王一道詔令,以王笑為督帥、節制三軍兵馬。秦山海襲父蔭,封寧遠伯,任為三軍副帥。又任杜正和為控戎軍總兵;高成益為賁銳軍總兵;秦山湖為驍騎軍總兵……
這樣的劃分未必科學,甚至是有些潦草,但大體的框架算是暫時搭了起來。
王笑又把自己的心腹如劉一口、羊倌等人都塞到控戎軍當中。如此一來,杜正和上有王笑、秦山海節制,下有將領分權,平常作戰無妨,卻也很難再反出齊王一系。
而賁銳軍雖是讓高成益為總兵,但王笑也把林紹元、蔡悟真這些人調過去,高成益官職原本就高,擴軍之後算是依然得到器重,但從掌握神樞營的騎兵變成賁銳軍的步兵,又有林紹元在,就算他無能又不勇,也不至於拖了後腿。
三軍兵種不同,作戰需要相互配合,王笑這個總領三軍的督帥掌控起來也更為方便。
另外,王笑又選了三千人,建了一個督標營,任耿當為督標營參將。
他還額外設立了一個軍中的參謀部門,因不太會起名,便頗為隨意地叫作「軍機處」,讓董濟和、夏向維他們任軍中參謀。
若說這與之前有什麼不同,那就是董濟和原先由秦家發銀子,夏向維雖沒領到過銀子,但理論上該由王家發。但反正以後都改成由朝廷發,相當於省了一筆小錢。
這一切都還很粗糙,更像是為了眼前的局面臨時調整、作為應付。
但楚軍這邊有功者得了封賞,加官進爵,也是士氣大振,很有些面貌煥然一新的意思。也刺激了許多人建功立業的心思。
耿叔白、小柴禾沒能去遼東,如今看劉一口、羊倌披了將軍衣甲好不威風,心中羨慕,便跑來找王笑請命調到軍中,被王笑一句『回頭再說』敷衍過去。
這樣有些粗略地整編過三軍之後,吳閻王的攻城便像是在給王笑磨合三軍。
控戎軍負責在城上開炮、放銃、射箭;賁銳軍守著城頭不讓反軍攻上來;驍騎軍在城下策應,偶爾會出城侵擾反軍……
楚軍便這樣一點一點地熟悉著新的同袍、一點一點地蛻變出一些……流亡王朝精銳部隊該有的樣子。
有糧食、有軍隊、有政權、有威望,還有一些民心,德州城守得固若磐石,除了城牆上每天還有廝殺,城內竟有種與亂世不相符的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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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家的家眷在德州城內住的地方原先是一戶商賈的,戶主人逃難去了南方,宅子便空置下來,收拾一番後也頗為整潔乾淨。
宋信、宋禮兄弟也住在這裡,如今左經綸不在,左家二代又都在外地為官,他們便視左明德為戶主,依然是客居左家之意。
但實則,暫時而言宋氏兄弟在這個流亡朝廷當中權力地位已然很高,現在的情況便是他們在看顧左家。
當然,他們在左家人面前還是以幕賓自居,不論是態度還是心意都無可指責。
但左明德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喜歡宋蘭兒,以前他是左府公子,宋氏兄弟庇托於左家,現在情況卻反了過來。這其中的差別也只有真真體會了才能明白。無論怎麼勸自己想開,左明德也難免還是介懷。
「你說祖父為何就要隨陛下走?我如今這個年歲如何支撐門戶?莫不是以後這一大家子的生計都要靠宋先生來照顧?」
也不知他是在生左經綸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這幾天便跑到左明靜、左明心姐妹這邊嘆氣抱怨。
一開始她們還好言勸慰,但左明德心結不解,幾次之後,左明心也煩了起來,蹙眉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大哥若想要光大門楣,自去建功立業,跑來問我這個秦家的媳婦做甚?」
左明德微微一愣,臉上有些掛不住,悵然落失地向外走去。
左明靜手裡拿著針線正在縫補,抬頭看著兄長落寞的背影,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眼下這情形,怕是短時間內不會再有科考,大哥攻讀了這麼久不得施展,難免失落。宋先生想讓他出面做事,他覺得這樣被舉薦上去臉面無光,故而推掉了。」
「朝廷這個樣子、京城都丟了,總不能再走科考正途,若是放不下臉,還何談作官?」
「若讓我猜,大哥怕是想投軍,憑戰功任事,也好過讓宋先生向齊王舉薦。」
「投軍?大哥不會武藝……」左明心訝然,話到一半卻明白過來,「姐姐是說,他想去軍機處任參謀?此事卻不是宋先生能作主的。」
姐妹倆對視一眼,左明心一點就通,明白過來。
此事看起來是左明德莫名其妙地跑來抱怨,但他本沒有必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之所以如此,還是想讓左明心幫他一把。
楚朝一直以來重文輕武,但看最近的勢態,齊王倚重武將的傾向已經非常明顯了,駙馬王笑更是憑軍功權柄日重。左明德看得很明白,跟著宋家兄弟到齊王面前任官,由幕賓舉薦,丟臉不說,也是沒有實權到頭來成天誇誇其談。絕不會比到軍機處任參謀有前程。
但他臉皮薄,不好意思直接求左明心,便借著為左家憂心的話語來提醒左明心,希望她主動幫忙到秦家請託門路。沒想到左明心最近本就心煩,一時沒聽出來,他抱怨得多了,反而將她惹惱。
左明靜本不想讓左明心為難,見他們兄妹起了口角,才只好將事情點明。
此時左明心會意過來,卻是愈發蹙眉,低聲道了一句「大哥也不直說」,繼而思量著,似有些為難。
好一會,她沉吟道:「姐姐也知道的,我與玄策成親時,秦家並未派人進京。如今玄策不在德州,秦家人也沒來與我相見。這件事雖小,他們大概也會答應,但我若是現在去請託……」
難免讓人看輕。
「我明白。」左明靜溫和地笑了一下,道:「所以前兩天大哥說起,我也未點破。今日與你說了,只希望你別怪他發亂牢騷便是。」
說雖如此說,左明心卻也憂慮起來。
左明靜只好拍了拍她的手,又笑道:「此事你不必掛心,我來想辦法便是……」
這是她們進入德州城的第十天,城內雖然平靜,城外卻還是戰火紛飛。城中的每個人都很忙,下人奴婢都被調去為戰事做後勤,哪怕是她們這樣的官宦家眷,也被動員起來做些縫縫補補的事。
這樣的日子當中,左明靜的心境也極是複雜。
一方面,充實忙碌,能做些事情,她感到有些安心,比起在何家空閒度日卻被人指指點點的日子不知好多少。但另一方面,她莫名地有些失落。最近纓兒和錢朵朵已極少在她面前露面,顯然滿心放在王笑那邊……
那天,淳寧公主派人來接著錢朵朵時,左明靜確實有些感到詫異,她大概也能猜到淳寧是什麼用意。既感慨這位公主殿下的氣度與冷靜,又覺得……自己不該想這些的。
總之這十天以來,她並未見到王笑。事實上,是從王笑離京前那匆匆一瞥之後,她便未再見過他。
說來,這並沒什麼稀奇的,懷遠侯忙不忙勿論,本也沒有理由要來見她,甚至她就不該想著要見一面這件事。
但就像左明德沒辦法讓自己豁達,人生在世,許多情緒不是自己覺得該不該便能掌握的。
而左明德這件事,若依左明靜的本意,他這種時候便不該去謀什麼前程。但她也知道,若自己袖手旁觀,任由事情發酵下去,往後左家與宋家,大哥與自己姐妹之間難免生隙,怕是再難和睦如初。
兄長有難處,妹妹也有難處,那她也只好想辦法。
但事實上,她也沒什麼辦法……只好依舊擺出那副恬靜的模樣,低頭縫補著衣裳,嘴裡還笑著勸左明心道:「你也放寬心,等回頭解了德州之圍,你自然也能見到你家夫君。」
姐妹倆說著話,過了一會宋蘭兒跑進來,額上還有細細的汗珠,笑道:「補了幾件了?」
「這些都補好了……不急,一會才有人上門來領。」
「我去送吧。」宋蘭兒笑道。
這些衣服是替楚軍將士補的,前幾天都是有人送來,也有人來收走。今日聽宋蘭兒要去送,左明靜便問道:「怎麼了?宋先生在那邊?」
「嗯。」宋蘭兒點點頭,顯得頗為高興。
左明靜微微一愣,似想到什麼,猶豫片刻,輕聲道:「我與你一同去吧。」
她們又讓人到附近幾家收了縫好的衣服,一齊裝在馬車上,乘車向軍營行去。
王家如今暫住的地方便在隔壁,路過之時左明靜稍稍掀了掀帘子,目光看去,那邊靜悄悄的並沒有人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