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碧華堂後,陳皎的後背不禁驚出不少冷汗。
到底是老狐狸,她的心思一點都瞞不過老傢伙的火眼金睛。
原本以為仗著女兒身,不至於讓淮安王多想,哪曉得他還是多想了。
另一邊的淮安王跂坐於榻上,腦中不斷回放先前跟陳皎對視的情形。
也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其他,總覺那閨女有點邪門兒。
路子似乎有點野。
「高展。」
高展進屋來,陳恩吩咐道:「去把老常找來。」
高展應聲是,便退了下去。
陳恩若有所思捋鬍子,那丫頭立了功,確實該重賞。
不一會兒常德過來,他是碧華堂的管事,陳恩吩咐他到庫房取珠寶首飾、田產莊子地契等物過戶給陳皎。
常德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般大方,問道:「敢問家主,這些物什都是從公賬走嗎?」
陳恩想了想,「錢財走我的私賬,田產莊子走公賬。」
常德應是。
待他退下後,陳恩似想起了什麼,忽而又道:「高展。」
高展走到門口,「家主。」
陳恩:「去把崔珏尋來,我要與他商事。」
莫約隔了一個時辰,崔珏才進府。他一襲官袍常服,剛從府衙騎馬過來。
高展引著他前往碧華堂。
崔珏試探問:「高侍衛可清楚主公因何緣由尋我?」
高展搖頭,「家主沒說。」
崔珏輕輕的「哦」了一聲,心裡頭一番揣測。
抵達碧華堂,崔珏被領進書房。
陳恩提筆書寫著什麼,見他到來,招手道:「文允過來,我有事與你商議。」
崔珏上前行禮,按他的意思跪坐於榻上。
陳恩看著他,問道:「方才九娘來向我討賞了,你猜她討的什麼賞。」
崔珏心思一動,回答道:「定是一些奇怪的賞賜,若不然,主公不會急著見我。」
此話一出,陳恩拍大腿,指了指他道:「她討要的賞賜確實很奇怪。」
崔珏挑眉,並未問是何物。
陳恩說道:「她說她要種地。」
崔珏:「???」
陳恩意味深長道:「種地,種一個縣的地。」
崔珏:「」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再說話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崔珏才道:「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恩捋鬍子,「你說。」
崔珏斟酌了一下用詞,用極其委婉的語氣道:
「種地有很多種,一種是光種地,不收割;一種是既要種地,也要收割。」
這比喻有趣至極。
陳恩笑了起來,說道:「她是前一種,光種地,不收割。」
崔珏不吭聲了。
那圖啥呢?
這個話題顯然很敏感,他深知陳恩多疑的性子,選擇了緘默。
陳恩緩緩起身,拋出一道送命題,「文允以為,我是允還是不允?」
崔珏的大腦飛快運轉,輕輕摩挲拇指上的刀疤,回答道:
「九娘子用陳芥菜鹵控制住肺癰蔓延,當該行賞。
「但要如何賞,屬下拿不出主意來,不過」
陳恩追問:「不過什麼?」
崔珏踢皮球道:「屬下以為,鄭治中想來是願意提建議的。」
嘖!
陳恩盯著他不說話。
崔珏眼觀鼻,鼻觀心。
陳九娘那野路子,他才不想去招惹。
這坑,要挖也得是淮安王自己挖,要麼就是鄭家人去挖,他若摻和進去,指不定惹一身騷。
更重要的是,陳九娘對他有用處。
陳恩忽地指了指他,埋汰道:「狡猾如狸。」
崔珏乾笑,打哈哈道:「主公取笑了。」
陳恩沒好氣道:「這點主意都出不了,拿你還有何用處,滾!」
崔珏起身行禮,屁顛屁顛地滾了。
出去時他還特地扶了扶頭上的官帽,心中不禁生出腹誹。
陳皎那廝,路子野到想吃封地,她可真敢想!
這個揣測不止崔珏這般認為,淮安王更是如此。
他們都覺得陳皎胃口太大。
現在把皮球踢到了鄭章手裡,崔珏不想得罪人,淮安王同樣如此。
陳皎的功勞有目共睹,陳恩不好打壓,但必須挫一挫她的銳氣。
拿鄭章去挫最好不過。
這不,問題拋到鄭章手裡,他私下同外甥陳三郎陳賢戎提起此事。
陳賢戎二十七的年紀,濃眉大眼,通身的英氣,遺傳了鄭氏的好樣貌。
因是嫡子,現任都官從事,主察舉州府百官之責,權勢極大。
聽說陳皎欲討一個縣的地,陳賢戎顯然很吃驚。
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發出靈魂拷問:「她討這麼多地做什麼?」
鄭章冷哼道:「誰知道呢。」
陳賢戎總覺得胡來,對陳皎到底有偏見,問道:「爹允了?」
鄭章:「沒允,昨日他問我,給還是不給。
「我若說不給,他定認為我鄭家因五娘的事遷怒於陳九娘。
「如今她仗著功勞開口討地,鄭家若阻攔,必討人嫌。」
陳賢戎憋了滿肚子疑問,「這惡人,我們是不會去做的。」
鄭章點頭,「但也不能便宜了她。」
陳賢戎:「舅舅的意思是?」
鄭章意味深長道:「她不是想討一個縣的地去種嗎,我便成全她,把章陵郡魏縣許給她好了。」
聽到魏縣,陳賢戎頓時露出微妙的表情。
沒過兩日碧華堂那邊送來不少珠寶財物,並且還附帶了兩間商鋪、一個莊子、百畝田產和一處二進宅院。
這些資產均已過戶到陳皎頭上。
不僅如此,許氏還拿到了納妾文書,算是府里正兒八經的良妾。
把送來物什的常管事打發走後,許氏興奮不已。
她一輩子哪裡見過這麼多的財物,跟走馬觀花似的拿起一件又一件,嘖嘖道:「天菩薩,我們發財了!」
陳皎坐在方凳上失笑,端起杯盞道:「瞧阿娘那點出息。」
許氏扭頭看她,兩眼放光,「方才常管事說了,你爹還不曾這般賞賜過子女,你是第一位。」
陳皎並無興趣,只道:「阿娘若喜歡,便收著罷。」
許氏:「留著給你做嫁妝。」
說話間,外頭傳來江婆子的聲音,說高展來了。
陳皎去往前廳,高展見她過來,行了一禮,和顏悅色道:
「家主差我來告知九娘子,你討的地家主應允了。」
此話一出,陳皎精神一振,歡喜問:「當真?」
高展點頭,「家主說把章陵郡魏縣的地給九娘子種。」
陳皎難得的喜笑顏開,一雙眼亮晶晶的,是真的歡喜。
高展也笑了起來,不過表情耐人尋味。
待他離去,陳皎立馬差人去尋江婆子的兒子馬沖,有話要問。
馬沖在門房當值,迎來送往,許多事都知曉。
他被婢女請到邊廂。
陳皎朝江婆子看了一眼,她會意退下去守門。
馬沖畢恭畢敬行禮。
陳皎開門見山道:「我且問你,徐都尉在州府可有實權?」
馬沖愣了愣,回答道:「回小娘子的話,據小的所知,都尉實權皆握在家主手裡。
「大郎君和鄭家也沾染了一些,不過像都尉這樣的軍政,家主是不會放給外人的。」
陳皎點頭,緩緩起身,若有所思道:「那崔郎君呢,可有實權?」
馬沖:「崔郎君可是家主身邊的紅人,甚至比鄭家都抬舉。」
陳皎笑了起來,滿意道:「你倒是個機靈的,日後自有你的前程。」
馬沖連忙道:「多謝九娘子抬舉,此次時疫,我們皆受了九娘子的大恩,日後若有什麼吩咐,你只管開口,小的必當盡心盡力。」
陳皎點頭,之後又問了些徐昭跟崔珏的關係和來路。
馬沖知無不盡。
不一會兒江婆子進屋來,陳皎看向馬沖,他退了出去。
陳皎道:「我要去一趟崔宅。」
江婆子試探問:「小娘子是走明路還是」
陳皎:「光明正大的走。」頓了頓,「我要向他討人。」
江婆子閉嘴不語。
陳皎忽然又道:「過些時日我就要離府,我阿娘就拜託江媽媽照料了,府里有你和馬沖,我放心。」
江婆子擔憂道:「外頭可不比府里安穩,小娘子真打算出去嗎?」
陳皎並未回答,只道:「你閨女馬春行事穩重,她若願意跟我,便一道隨我出府掙前程,日後定不會虧待她。」
江婆子已經見識過她的本事,連忙應道:「只要小娘子看得起,自然願意。」
陳皎:「你自個兒與她商量,我不強求。」
江婆子點頭。
翌日逢州府官員休沐,陳皎光明正大上崔宅拜訪。
崔珏得知她前來,自然知其目的,因為他已經聽到淮安王許魏縣的風聲了。
主僕被家奴請進宅院,裡頭不算太大,但布局精緻,處處彰顯文士風雅。
陳皎走淑女步打量周邊,一襲鵝黃雜裾垂髾服,披帛隨步態飄動。
高髻上除兩支金釵和玉梳櫛,便無其他配飾。
手持精美的孔雀羽扇,眼珠滴溜溜地轉,透著一股子狡靈勁兒。
上次崔珏被她威脅,已經起了戒備,斷不能再被她拿捏。
二人被請進前廳,崔珏已經恭候多時。
今日的陳九娘有足夠的分量入他的眼,崔珏行揖禮。
陳皎還禮。
崔珏伸手做「請坐」的手勢。
二人各自落座。
待婢女奉上茶飲,陳皎瞥了一眼江婆子,她識趣退了下去,守在外頭。
侍從汪倪也在外頭守候,不允旁人探聽。
陳皎主動說道:「今日九娘不請自來,實則是為求崔別駕一樁事。」
崔珏不客氣睇她。
這個「求」字用得微妙至極。
上回她來求,結果把無恥發揮到了極致。
今日又來「求」,只怕凶多吉少。
崔珏皮笑肉不笑道:「九娘子抬舉崔某了,你如今可是淮安王府的紅人,有什麼事,主公還不會答應嗎?」
陳皎擺弄手裡的扇柄玉墜,挑眉道:「我想向你討一個人。」
她還沒說是誰,崔珏就拒絕道:「免談。」
陳皎「哼」了一聲,拿出對付淮安王的那套,嬌嗔道:「崔別駕小氣得很。」
崔珏知曉這個惡女的底細,壓根就不吃這套,下逐客令道:
「崔某還有要事在身,九娘子有什麼事可尋主公處理,恕崔某無能,解不了九娘子的難處。」
陳皎抬了抬下巴,也不跟他裝了,開門見山道:「我要討徐昭,讓他隨我去魏縣。」
崔珏閉嘴不語。
陳皎:「他跟崔別駕是舊相識,你若開口,他必會全力護我平安。」
崔珏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
魏縣就是個巨坑,且還是鄭家和淮安王親手挖的坑。
徐昭若摻和進去,勢必會惹出禍端來。
「崔別駕為何不說話?」
崔珏沉默了許久,才道:「徐昭不會去。」
陳皎心如明鏡道:「他當然不會去,鄭章能給我選出什麼好地方來?」
崔珏:「」
陳皎淡淡道:「不過沒關係,我這人最喜歡強求了。」
崔珏:「」
縱使他已經見識過她的無恥,但今日的無恥程度還是令他長了見識。
面對如此蠻橫不講理的惡女,她不走,我走!
沒有任何猶豫,崔珏起身走人。
然而他低估了她的惡劣手段。
為了把他拉回談判席,陳皎當機立斷起身把一扇大門推了過去。
崔珏猛地頓住身形,不敢再往前了。
因為那女人忽地扯開了衣領,露出半截酥-胸。
鬢髮垂落到好看的鎖骨上,纖細的頸脖,線條流暢的肩膀,白皙的肌膚上泛著少女青春的氣息。
著實扎眼。
陳皎看著他巧笑倩兮,挑釁道:「崔郎君再往前走試試。」
崔珏死死地盯著她的臉,琥珀色的瞳仁里裝著看不透的陰霾。
「我若不依,你又當如何?」
陳皎笑意盈盈,「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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