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林野,遠處那片林影在夜幕下搖搖晃晃,活似厲鬼喚出了陰森的風在月下招人魂魄,驚曳了人圈中的柴火,那一聲厲鳥嘶鳴也乘風而來,叫人驚心顫膽。
久昔屈起前膝,手腳驚作一團,怯弱地抱緊自己,在一群男人漢里更顯孤弱。
黎葳啟眼,望一眼那片夜林,回頭安撫道:「姑娘莫怕,野間鳥獸雖多,我們都在這兒守著,不會有事的。」
久昔揪起裙膝,神情尷尬,一陣兒過去,她支支吾吾道:「黎都尉哪裡可以方便一下?」
黎葳一瞬為難,他來時著急追人,沒多考慮,只帶了一隊兵馬,未帶女婢,現下便無法隨身看顧久昔。
黎葳仰頭環看,隨即指向後方那叢靠崖的矮灌,又朝久昔囑咐:「姑娘可去那邊,野路難行,切莫走遠。」
久昔淺淺點頭,起身稍拂衣擺,才往後面灌叢小步走去。
她一步一步地走,離火越遠,她便走得越慢,隔步就要回望一眼,遠遠看著那一堆柴火變成星火時,她已洞入黑暗之中,一點殘影都不見。
黎葳留意著那片暗處的動靜,片時過去,卻不見久昔身影再現,登時提起心,打算起身喊尋。
正值時候,一陣陰風從林影間撲襲而來,柴火迫勢傾倒,周圍士兵們都抬臂掩面,用手擋住這冰冷風刀,不至貫領而入。
眾人視線也被糊在一起,待再啟時,便見那風的來處,暗夜林下,疾飛而來一道黑影。
只瞬間,臨近暗林的那幾名士兵便與那黑影殺作一團,在那火光暈映處,只看得見幾縱飛影和刀劍輝光。
黎葳即時反應,收腳回身,不再去尋久昔,疾步前去拽住驚馬,取下馬身上的弓箭,提臂、搭箭、勾弦,一番動作似水流殤。
此時,那片暗林前已亂殺成一片,以那黑影為中,其餘士兵們圍繞交纏著,來回爭鬥間,那團散影漸漸朝火堆移近。
人影膠著與刀劍橫揮間,火光曳曳不定,淺拂在人的身上、刀劍的鋒刃上,似閃電般稍瞬即逝,難尋余跡。
亂群中,那黑影身速極快,與周圍士兵倒下的速度難分軒輊,只瞬間,那片散影便已少卻半數人的形跡。
勢如破竹之際,一道箭影從亂群後側飛來,掠過火堆外圍,霞著柴火的餘光,徑直貫向那道黑影,破入其左肩前。
人群中,那黑衣人身負著箭,動作卻不見停滯,續力搏殺,劍在他手中揮去橫來,一招一命,不空餘閒。
黎葳見其仍不罷手,又提箭彎弓,只一瞬,箭發疾去,再貫其右膝,此時便看那黑衣人驟然伏身,卻不盡膝地。
即刻,士兵們急衝上前,兩人用刀抵住黑衣人的脖子,其餘人也環在他們前後,皆提刀警惕。
黎葳將弓箭擱回馬身上,才回頭朝已被士兵們鉗制住的黑衣人走去,從火堆旁走過時,他緩緩提手,抽刀出鞘。
人籠之中,黑衣人只低垂著頭,左肩和右腿上各負著一箭,上身半屈著,用手撐在左腿上借力,中箭處的衣衫有些浸潤,卻因衣黑而不顯破敗。
黎葳背著柴火堆,身形擋住了落向黑衣人的光線,只看得見其半弓著身,身體因疼痛而微顫,右腿分明無力卻仍強硬地撐立著。
「我記得你,」黎葳冷眼看著跟前的人,回想起這個人便是帶走久昔和豆芽的人,「你回去告訴相爺,久昔姑娘暫由我南境軍看顧了。」
人神恍惚間,呂木垚聽見話聲,他挪了下左腿,將身體的重量傾往左半邊,這時便漸漸直起身,回看他面前的人。
「姑娘已經知道你們騙了她,她不會跟你們走的。」呂木垚冷靜地回了話。
黎葳略顯和氣地一笑,說話也與平時一樣溫和:「姑娘自然會跟我們走,閣下只需顧好自己,活著將話帶回京都便是。」
黎葳像是未察覺久昔已消失一陣,在黑衣人面前轉身,朝向後側崖壁的那片矮灌,他揚聲大喊:「姑娘!您若再不現身,此人便無命可保。」
野風陣陣,將草木驚得「嗚嗚」作響,偶有幾聲野鳥振翅遠去之聲,除此之外,只有黎葳的喊聲盪遍這片野坪。
片時過去,未見回應,也不見有人影顯露。
黎葳回身,落向呂木垚的視線變得陰冷,手毫不猶豫地提起刀,斜在肩身前,往後蓄著力,似在等一道刀斬令。
正當他一刀落下之際,從眾人身後,那片暗林之中,奔出一道輕影。
久昔兩手提著裙擺,衣袂飄然,小步疾跑而去,縱使她再快,卻也來不及攔下黎葳手中的刀。
當久昔趕至時,一道血口已豁然綻裂在呂木垚的腹前,黑衣被刀撕割,從里翻出白色內衫,血肉淋漓其間,慘烈不堪。
久昔一瞬驚駭,手不自覺地捂上了嘴,有什麼話哽在喉嚨里,卻怎麼也發不出聲,只有眼淚簌簌,毫無節制地往外掉。
黎葳見人趕來,卻沒有收手,再次提起刀,刀尖抵向呂木垚的心口。
久昔頓時驚惶,橫身擋在呂木垚身前,而她矮小,刀從她肩頭錯過,抵上呂木垚中箭的左肩。
「黎都尉,你…這是要他的性命嗎?」久昔仰著臉,泣聲問道。
黎葳端著刀,一時沒有要罷手的意思,周圍士兵皆看他神色行事,也都仍握著刀,將中間兩人牢牢看住。
「我等皆敬重姑娘,不好強行帶姑娘走,」黎葳視線在面前兩人之間來回,繼又態度恭敬道,「若姑娘答應隨我等歸南去,我便放過此人。」
久昔歇下頭,沉默一陣,她淡聲問道:「這是他的意思嗎?」
黎葳早便察覺到久昔的不情願,只能老實道:「主上傳令於我,務必帶姑娘回去,哪怕只活姑娘一人,還請姑娘勿為難在下。」
久昔身形輕顫,她仰起頭,臉上略帶著不相信,而當她看到黎葳背著火光,一雙眼裡的忠誠卻無比灼耀時,她按下內心疑霾,只求自去探個究竟。
「我跟你回去。」久昔溫聲道。
「不可…」
聽到久昔的話,呂木垚從疼痛中強行清醒過來,他微抬右手,然而無論怎麼用力都夠不到擋在他身前的久昔。
「…姑娘…不可…」
他說話時,一呼一吸都在肩上和腿上發著痛,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姑娘」「不可」。
聲音似乎就在耳畔,然而久昔卻只聽得見一縷縷氣息,斷斷續續,若有若無。
她回身去看呂木垚,卻只一眼,又不禁埋首垂淚,她頂著鼻音,哭道:「木垚哥哥,你一定要活著回去告訴阿翁,我不會有事的,沒人會傷害我。」
掙動中,呂木垚被人提住兩側手臂,他想再說些什麼,卻靠著兩名士兵支撐,自己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皆是徒勞。
久昔要求黎葳先給呂木垚看傷,黎葳卻說他死不了,當夜便帶上久昔,再往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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