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帶頭表示願意合作的齊人炮手卻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想有些話到底該不該說。
副旅帥見他猶豫,問道:「有什麼難處嗎?」
那齊人炮手尷尬一笑道:「轟陣倒沒什麼難處。只是……只是我們若是這麼一轟,要是他們衝上來……我們怕是要死。你們不殺俘,可是王公貴族大夫上士們卻要殺的。」
他明白炮兵所在的這座小丘很重要,現在若是開炮轟擊本陣,墨家都是騎兵,未必守得住。
到時候若是守不住,墨家的騎兵騎著馬溜走,自己這些人可就要在這裡等死了。
墨家不殺俘虜,可自己現在調轉炮口轟擊齊軍大陣,那就是「齊奸」,一旦被齊軍反擊上來,必死無疑。
副旅帥見他擔憂這個,心想這倒也正常,因笑道:「原來你擔心這個。你不用怕,既是利天下的同志了,我們不會捨棄你。真要是反擊上來守不住的時候,我們會毀了銅炮,一馬兩人,帶也給你們帶回去了。」
「怎麼,還需要盟誓嗎?」
齊人炮手一聽這個,立刻喜笑顏開道:「盟誓大可不必,墨家言出必行,重諾輕生,這我是知道的。」
得到了承諾後,他帶頭,將剩餘的炮手組織起來,調轉了炮口,從背後轟擊正準備最後一次反擊浮橋灘頭的齊軍正面。
灘頭處的墨家指揮部內,參謀官敏銳地發現了齊軍側翼炮兵小丘上的情況。
忽然調轉了炮口的銅炮給剛剛集結展開準備反擊的齊軍造成了極大的威脅和恐慌。
軍隊最怕的就是剛剛展開、下達了具體任務之後遭到突然襲擊,剛展開的時候是最為危險的。
參謀官將這個情況告訴了墨家前鋒的主將,主將觀察了一下,笑罵道:「這傢伙還真的敢幹。」
戰場局勢瞬息萬變,戰機的把握稍縱即逝,眼看著齊軍展開的部隊有些混亂,主將連忙下令道:「讓預備隊的步兵現在渡河,不要等對面的炮兵展開了!傳令前面的六個連隊,接敵反擊!」
「讓剩下的騎兵急行軍到左側渡河,支援小丘那邊。一旦正面開始反擊,騎兵從那裡突襲。」
原本的計劃,是等到過河的炮兵展開、前面的步兵打退齊軍的這一次反撲之後,主力渡河,沿河展開,在炮兵的掩護下反動進攻。
可那四門不起眼的齊軍銅炮給齊軍造成了巨大的混亂,最重要的是那三個連隊的騎兵將齊軍在某種意義上分割了。
如果齊軍想要穩定軍心,就必須要反擊那座小丘。
一旦反擊,在這個正面進攻已經展開的情況下,等同於正面和側後分割成了不能互相支援的兩部分。
正面一旦失敗,齊軍側後的部隊展開了對小丘的反擊爭奪,就不能有效地組織抵抗。
這時候若是墨家在正面反擊,齊軍主將就必須做出取捨:是讓部隊承受著側後銅炮的轟擊繼續維持正面?還是正面打正面的,在側後集結部分兵力奪下小丘?
反過來如果若是此時墨家這邊的正面不配合,那麼在小丘上的騎兵就是一支孤軍。
齊軍可以延緩正面的進攻,先集結兵力驅趕走小丘上的騎兵。
墨家主將認為這是一個機會,所以命令正面反擊,甚至不等己方渡河的炮兵展開,直接調集沒有展開而在待命的預備隊渡河,依靠步兵直接攻入齊軍的營壘。
上面給他的命令,是在明天中午之前解決這些齊軍,他給自己的計劃是今天天黑之前。
兵力優勢之下,時間充足,他不想用險。
本想著騎兵沒有步兵的配合,很難單獨在側翼打開局面,哪曾想對面的齊軍步兵並不是那麼堅強,那支做策應的騎兵居然沒等到步兵抵達就先搞出了一番大事。
這就使得他可以讓速度更快的騎兵都集結在左翼,依靠那座小丘,直接威脅到齊軍的側後,那座小丘不僅是四門銅炮,更是騎兵側翼突襲的一個完美的發起點。
傳令兵迅速將命令傳達下去,預備隊是不展開的,而是始終保持著可以快速機動的陣型,用於一旦戰場某個方向出現了問題從而快速機動。
在前面用於穩住浮橋灘頭的六個步兵連隊,也很快接到了命令。
各個連隊整隊之後,不再選擇原地防守,而是要在齊軍混亂的時候進攻。
先渡河的幾門銅炮的炮手也在軍官的催促下快速展開、裝填火藥,以支援正面的步兵。
齊國營寨內,齊軍主將咬牙切齒,其餘貴族也都痛斥道:「庶民不知義,不知忠,根本靠不住。那些炮手皆是城邑油滑之人……」
小丘上炮兵的忽然調轉炮口,讓齊軍這邊的局面很難看。
齊軍知道自己的弱勢,所以一直想要打成一個浮橋灘頭的添油戰,從而讓墨家的優勢兵力難以發揮出來。
第一次反擊不成,便必須要組織第二次反擊。
現在反擊的陣型已經展開,卻遭到了側後炮兵的轟擊,士氣低落,行進速度明顯減緩,軍心混亂。
而在小丘上的那支墨家騎兵,現在齊軍這邊還真有些無可奈何。
之前調動了側後的連隊去驅趕堵截,那些騎兵跳了出來衝上了小丘,傳令兵難以這麼快傳遞命令,也不知道那邊的軍官能否知道集結起來反擊。
可就算是那邊的軍官知道反擊小丘,也需要時間。
之前的調動讓側翼的幾個連隊分開了,在那支墨家騎兵居於小丘的威脅下,需要側翼的齊軍貴族既要有勇略、又要有腦子。
這兩個特性是很奢侈的要求,對貴族軍官而言。
沒有腦子,可能會讓那些已經出現了空隙的連隊直接衝擊小丘,那就等於再給小丘上的騎兵送戰功:單獨的連隊無法阻擋四百多騎兵居高臨下的衝擊。
沒有勇略,可能會在這個局面下不知所措:是按照之前的命令堅守側翼?還是反擊小丘?還是支援正面?還是繞回本陣後方?
就算既有腦子,也有勇略,時間上也來不及。需要幾個連隊重新整合集結,結成大陣配合,才可能突上小丘,驅趕走騎兵,奪回銅炮。
現在看來,對面的墨家主將已經發現了這個戰機,正面的墨家步兵在炮兵尚不能掩護的情況下正在前進,而不是用優勢很大的防守策略。
可以看到更多的穿著黑軍裝的墨家步兵正匆忙渡河,渡河後以縱隊轉橫隊的方式快速朝著兩翼展開。
齊軍主將現在要提防正面,一旦正面擋不住,前面的部隊潰散,後面若是沒有結陣防禦的部隊,整個營壘可能都會被墨家的這一次反擊攻下。
可小丘上的銅炮又不能不管,若是不管,一會墨家攻擊營壘本陣的時候自己連大陣都沒法結。
他思慮之後,終於決定,讓貴族們帶頭衝鋒,將貴族軍官、從奴、侍從、死士們集結起來,一共有大約百五十騎,八十多名擅長格殺擊劍的武士、槍手、技擊士等,共約二百五十人。
這些人可以快速機動投入戰鬥,可以在陣型混亂的情況下憑藉個人的勇武格殺。
最穩妥的做法,是組織正面防禦,防止正面墨家的步兵反擊之後,藉助潰敗的齊軍從正面攻破營壘。
然後讓貴族騎兵們靠近小丘,讓傳令兵告訴側後的那幾個連集結,用他們做誘餌吸引小丘上的墨家騎兵,貴族們趁機衝上小丘,奪回大炮。
但這需要的是時間,沒有時間讓他這麼做,而且這樣能成功的前提是墨家不會派出一兵一卒去側翼,靜等著他這麼變陣,顯然不可能。
危機之際,只有期待這些個人勇武並且忠誠敢戰的貴族們,會像當年兩軍交戰致師的武士一樣,在劣勢兵力和紀律下,依靠個人的勇武善戰,驅趕走小丘上的墨家騎兵。
然後會和在側翼的步兵,若是墨家沒有加強左翼,那就趁著墨家反擊進攻的機會,從側翼衝到浮橋處,毀掉浮橋、毀掉墨家的銅炮,將墨家分割在河兩岸。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但這已經是齊軍主將唯一的機會了。
當戰爭看似必敗的時候,唯有把希望寄托在奇蹟上,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君子以自強不息,至少沒有絕望地自殺,而是選擇了為了虛無縹緲的奇蹟拼搏一次。
貴族軍官們集結起來,齊軍主將壯志豪言,以激眾人之氣。
「重仁義、尚忠貞,使我身修;家以齊、國未治,不死何求?」
「事以至此,義不兩立,家國天下是延續傳統,還是毀於墨家之手,就看此戰。」
「墨家有炮,諸君有血。願諸君以血,潤齊國以治。國不治,家何存?」
諸侯有國,大夫有家,原本天下紛爭,家國分開,大夫可以為了自己的家,毀掉自己的國君,包括且不限於下毒、謀殺、勒死、刺殺等等。
可如今,墨家提出了天下的另一個概念,原本家國不兩立的貴族們在這一刻變得明白國不治家何存了。墨家若是滅了齊國,那是要土地改革的,沒有封地和特權了,還談什麼家?
聽著齊軍主將的激昂,貴族們熱血沸騰,恨不能此時就奪回小丘、側翼衝擊墨家的灘頭毀掉浮橋,立下不世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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