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年的冬天。
連著下了幾場大雪,小小一方庭院中,但見有一人身形中立,兩腿微弓,端臂平抬,雙手手心內向,如老熊抱樹。
便在其吞氣入喉的同時,其肺腑中,竟是隨之響起一連串「咕咕」的蟾鳴聲,更驚人的是他懷裡赫然抱著一顆黑漆漆的大鐵球,形如西瓜,或許說抱並不準確,只見這人身子搖搖晃晃,似是喝醉酒一樣,然雙腳卻始終穩如泰山,紮根在地,他上身一晃,那大鐵球竟是沿著他手臂內彎,從左臂滾到右臂,再從右臂滾著左臂,周而復始,只在懷中不住打著旋,可偏偏就是落不下去。
事實上那鐵球不光在滾,本身更在不停的飛快旋動著,像是個陀螺,但就如同如來手裡的孫猴子一樣,任其如何旋,如何轉,卻始終掙脫不開那一雙手,兩條臂。
冬日的暖陽將滿院的積雪渲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輝,院角幾株梅花開的正艷。
一旁的灶房裡,還能嗅到冒出來的柴火氣,以及熱油熗菜的聲音,砧板上,沒一會兒又是菜刀飛落的聲響。
一方院落,溫馨祥和。
蘇鴻信雙臂再晃,那鐵球轉的更快也更急,掙扎的力道也越來越大,竟是快要化作一團虛影。
這鐵球所練,練的是陳氏太極里獨樹一幟的纏絲勁,瞧著像是雜耍,但這裡面卻是包羅千般,既有四兩撥千斤的巧勁,還有柔勁、沾勁、化勁、引進落空、捨己從人等運勁的關隘竅訣。
鐵球實心,四十三斤重,外表早就被蘇鴻信盤的發亮了,那是一顆顆汗珠砸在上面沁出來的色兒,起初他也覺得容易,可看著輕鬆,真正上手,卻是千難萬難,球面光滑,不抓不扣,他起初連一圈都沒轉到頭。
直到暗勁有了一些火候,通過筋骨脈絡的震顫,使勁力攻伐毛孔,先成沾勁,這才勉強能將鐵球運於雙臂之內不墜於地,但卻如履薄冰,小心翼翼,運耍起來極為損氣耗力,就這樣足足熬了兩個多月,暗勁遍布大部分雙臂,那鐵球方才在他懷中如攬月抱日,有了幾分隨心。
可接下來不光要鐵球在他懷裡轉,還要本身旋轉,可謂是讓他大吃苦頭,幾番較勁,差點把自己砸個半死。
倘若把這鐵球初始勁力比作是一,可只在懷裡一轉一滾,那便是二,再一轉就是四,幾圈下來,其上所聚勁力簡直節節拔高,能轉出千斤之重,懷中就似抱虎擒龍,越往後越要命,稍有不慎,擦著就傷,磕著就死,搞的他都不敢在有人的地方練,生怕飛出去把人砸死。
這卻是為了磨去他一身露於表象的霸烈剛勁,由剛轉柔,不但要卸去鐵球自身的螺旋勁道,還要使之在懷中滾動依舊,方能降龍伏虎,習有所成,就這還多虧他媳婦在邊上點撥。
其實,這練法已和那楊露禪「鳥不飛」的絕技相差不遠,區別就在於鐵球螺旋勁力有跡可循,而飛鳥展翅是無跡可尋,左右飄忽不定,這就要講究一個太極聽勁,方能洞察先機,在其發力展翅之時,搶先卸力化勁,使之無處借力,展翅難飛。
快了,想來熬過這年冬天,暮春入夏的時候,他雙臂暗勁便能遍布雙手十指,屆時老繭剝落,易筋換骨,已算是暗勁練上手,就能和那幾位族老搭把手,贏了,他就能出去。
這大半年,他雖然沒有離開過陳家溝,但卻與王五他們書信往來不斷,除了一些武功拳腳上的點撥,最關鍵的便是義和團之勢已如日中天,且王五他們,有意請那曹福田統領天津衛的義和團,這讓他時長心血起伏,心緒不寧。
想著想著,就這一分神,蘇鴻信立覺懷中鐵球如惡虎狂龍,瞬間失了束縛。
他眼神一變,左臂驟然如響鞭震空,將鐵球卸開,同時抽身退開。
「砰!」
遂見鐵球墜地,而後竟是在原地飛旋不止,將地上積雪攪成一個漩渦,只在蘇鴻信的注視下,鐵球旋轉之勢漸緩漸慢,等停下的時候,整個鐵球已有大半陷在土中,周圍積雪,更是呈現出一種漩渦狀的紋路。
「吃飯了!」
灶房裡傳來了陳小辮的聲音。
「來了!」
蘇鴻信應了聲。
這大半年,除了練武,倒也沒有真讓他種地餵豬,往常陳家溝也不乏來些上門討教的武林中人,他老丈人說了,只准他用陳家拳打,要是打贏了,就讓他出村子到縣裡轉轉;好傢夥,想他也算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結果這一打,愣是連敗十七場,氣的他殺人的心都有了,差點懷疑是不是他老丈人故意找高手來敲打他的。
好在越往後,他陳家拳漸成火候,才止住了連敗的勢頭,半年下來,有勝有負。
「咋又是老鱉湯啊!」
擦了把臉,蘇鴻信進屋看著飯桌上的東西,不禁暗暗叫苦。
二人成親大半年,什麼都好,唯一差的,就是陳小辮這肚子不見起色,時間越長,就有些急了,沒事領著他燒香拜佛,各種滋補之物都沒消停過,變著法的折騰他;見老婆著急,蘇鴻信也跟著急啊,可連著換了幾個大夫,都說他身體龍精虎猛,一點毛病沒有,何況他一練武的自己的身體還不了解,可藥也吃了,病也看了,菩薩都拜了,死活就是懷不上。
這情況倒是讓他想起了自兒個的太爺爺,難不成是他殺人殺的太多了,遭了孽,損了陰德?
他也給陳小辮說了這事,結果不說還好,一說,非要領著他找個相師給瞧瞧,相師倒是找到幾個,可無一例外,全是裝神弄鬼的騙子。
可謂是有病亂投醫,相師沒找到,陳小辮又想著別的法子,好幾次晚上半夜偷摸把他「斷魂刀」藏山下一座土地廟的神像底下了,可驚人的是,孩子懷沒懷上不說,那土地爺的泥像第二天過去一瞧,竟然給炸了,嚇得她又把刀給抱了回來。
結果現在是天天燉老鱉,把他吃的喝涼水都是一股燉王八的味兒。
話剛說完,蘇鴻信就見一雙眸子瞪了過來,大有不喝就哭出來的架勢,他臉頰一抽,已也不廢話,端著湯碗仰頭就喝了個乾淨,嘴裡安慰道:「別急,過些時候,咱們回天津找個相師好好看看!」
陳小辮「嗯」了一聲,又給他盛了一碗湯,遞到了面前。「先喝湯!」
「造孽啊!」
蘇鴻信心中暗嘆。
卻說二人正吃著飯,院裡忽然多了個腳步,就見他老丈人背著手,彎著腰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封皺巴巴的信。
「爹,來坐下喝點!」
蘇鴻信立馬眼睛一亮像是看見了救星,忙招呼著。
可老人神情很奇怪,進了門也不坐下,只是定定看著蘇鴻信,然後嘴唇動了動,輕聲說道:「津門來信了!」
蘇鴻信正喝著湯呢,沒留神老人的一樣,嘴裡只是應了聲。
可老人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如遭雷擊,突然僵住。
「鴻信,你要有心裡準備啊,李老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