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下了那場離奇大雨,這京城便越來越慘澹了,愈發的頹敗,就和這萬物凋亡的隆冬一樣,失了生機,沒了顏色,宛如一個快要步入生命終點的將死之人。
菜市口。
今天又要殺人了。
殺的是十三個「義和拳」的拳匪,判的是腰斬之刑,監斬的,乃是宮中護衛統領,四品帶刀侍衛,「宮猴子」宮寶田。
這可是皇上和西太后身邊的人,且武門輩分不低,威望極高。
有殺人的場面,街上自然又熱鬧了一場,里里外外圍的水泄不通。至於罪名,則是蠱惑人心,施以邪法害人,只把最近一些日子發生的怪事邪事,全推在這些拳匪的身上了,說的通俗點就是替罪羊。
所以,聲勢不小,既是為了殺雞儆猴,也是為了安撫人心。
午時三刻還沒到。
街面上已是人山人海。
委實是最近這段時日離奇怪事生的太多了,而且死的人也不少,死法更是一個比一個奇怪,有的被掏光了肚腸,取了心肺,有的被吸乾了血,還有的只剩下一層皮,裡頭的肉,全沒了。
既然是不可思議的事,當然得找一套說辭,結果正好被這群拳匪撞上了,只能算他們倒霉,加上宮裡發生的大事,太后老佛爺遇刺,自然是加強戒備,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只道是寧肯殺錯,絕不放過。
宮寶田麵皮緊繃的坐在監斬的位子上,望著法場上的一眾死囚,這裡面除了拳匪,還有不少武門裡仗著武功作奸犯科的人,但可惜,都沒有他要找的那人。
他模樣看著似是而立的歲數,身形瘦小,內襯灰袍,外面套著件厚實的黑襖,胸膛前解著兩顆盤扣,一條烏亮粗黑的辮子垂在腦後,臉色黝黑,一雙圓眼炯炯有神,短眉闊嘴,眉眼下垂。
只往那一坐,再顧盼一瞧,扭腰轉頸,神采勃發,真就像是只成了精的野猴,一看就知道是功夫練到了入骨入髓,入形入意的地步,出神入化,恐怕也不過如此。
他手裡,還端著一件雕工精細的水煙壺,嘬著菸嘴,吧嗒吧嗒抽著。
不過,一雙眼睛卻是靈活的來回打量著圍觀的人群,沉凝如水,像是在找什麼一樣。
天津那邊已經有八卦門的弟子送回了消息,那人還沒回去,倒是王五一直避在津門,與那「黃面虎」結為至交,不過這對他來說都不重要,王五雖說也是刺客,但連老佛爺的面都沒看見,自然也就算不得什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放過去了。
而他放不過去的,是那殺了他師傅,還弄瞎了老佛爺一隻眼的神秘高手。
殺師之仇,焉能放過?
這人的身份,他早已摸清了,便是那打死了「鬼手」餘九,斬了譚嗣同的人,諢號「活閻王」,刑門高手。
這兩個月以來,八卦門的弟子,可算是把京津翻了個底朝天,仍是不見此人蹤跡,不過,這事自然不可能這麼結束,一天找不到那就兩天,兩天不行十天,十天不行那就十個月,哪怕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總有一天,找得到。
找到了,那就得分生死。
而且,這也是老佛爺的命令,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出來,千刀萬剮,以儆效尤。
現在回想起來,他還能記起那徒手攀牆,浴血逃亡的背影,心中只對這等亡命徒的狠厲有些動容,真正的狠永遠不是對別人狠,而是對自己狠。
想來,對方也並非是全身而退,若是算下來,兩個多月已足夠養好傷了。
他心裡思量著,法場上則是一聲鑼響,午時三刻已到。
立見法場旁走上來四個體魄魁梧的黑漢,腰上裹著條烏黑的圍裙,內里是件無袖的布褂,生的豹頭環眼,下頷留著一片剛硬黝黑的短髭,黑乎乎的只似塗墨,腦門上則是長著剛冒出頭的青黑髮茬,虎目圓瞪,煞氣外露,竟是自帶一股迫人殺氣。
這四人身後再是各有兩名官差,兩兩抬著一口鍘刀,便是那腰斬的刑具。
許是久未動用,寬似案板的刀身都蒙著一層鏽跡,色澤斑駁陸離,怕是以往腰斬死囚後血跡浸染所留,這鍘刀一抬上來,底下的人立馬驚呼一片,一個個瞧的驚奇,睜著雙眼,像是要瞧瞧這腰斬之刑是個什麼死法。
論起來,這腰斬的死法,雖說不如那剮刑下刀數多,但論殘酷卻是有旗鼓相當之勢,俱在酷刑之列。
對這些老百姓來說,看的就是個熱鬧,越稀奇越新鮮的東西,自然就越熱鬧,凌遲已是看不見了,天底下的刑吏,敢操刀行刑的怕是沒幾個,但今天能瞧個腰斬,對他們來說,可真就是比逢年過節趕廟會還要起勁兒。
死囚們看見那寬厚的刀片本已是被駭的面無人色,再望見上面的鏽跡,更是大小失禁,屎尿齊流。
這刀如何能一刀兩斷啊,斬的斷,倒也好,斬不斷,那才真是生不如死。
有人乾脆是哇呀一聲悽厲大吼,一頭撞在了地上,腦漿迸裂,圖個乾脆。
其他的有樣學樣,卻是晚了一步,被按個正著,要的就是明正典刑,到了法場上,怎麼個死法,都已由不得自己做主。
宮寶田也不多說,硃筆一划,當即就說道:「行刑!」
鍘刀噌噌一啟,立見那死囚被官差扣著雙手,按到了刀刃之下,只身子翻,肚皮朝上,那行刑的虬髯黑漢,已是雙手握柄,口中提著一口氣,往下狠狠一壓。
法場外圍觀的百姓立馬爭相往前擠,頓時人流涌動,哪怕是官差的棍棒加身,也還是哎呦叫喚著想要仔細瞧瞧,人擠人、人壓人,圍的水泄不通,整個街心瞬間亂鬨鬨的一片。
「啊~」
可陡然,一聲悽厲至極的慘叫,在飄蕩的薄雪中驚起,歇斯底里,聽的人毛骨悚然,不少人一個激靈,腿一軟,立馬摔個狗趴。
聞聲看去,只見那鍘刀之下,死囚滿臉冷汗,雙眼空洞木然的怔怔望著嵌入腰身大半的鍘刀,血水自口鼻中嗆出,渾身不受控制的痙攣顫抖。
身子果然沒斷。
人群又是驚呼一片,煞白的臉色,乾咽著唾沫,卻還要湊上去瞧著。
那刑吏見一刀未斷,像是早就猜到,鍘刀再起,提刀半空,又是狠狠壓了下去。
足足往復壓了四次,那死囚的腰身才從中斷開,可人還沒死,醬紫的臉色,雙眼血紅,伸著雙手還能在地下爬呢,內臟拖了一地,在哀嚎慘叫中死去。
其他死囚見此慘烈一幕,竟有幾個瞪大雙眼,被活生生的嚇死了。
蘇鴻信立在人群里,目睹見這等酷刑,也是腦門冒汗,手心發冷。
一旁的李雲龍懷裡抱著灰七姑,看的直搖頭嘆息。
「行了,別看了,走吧!」
可蘇鴻信剛轉過去半邊身子,他身形猛的一頓,又慢慢擰回腦袋,如鷹視狼顧般往那監斬官的位置眯眼瞟了一下,迎面,赫見一對炯亮眼睛直直瞧了過來,當下咧嘴無聲發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