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猛然掙脫,李清照道:「不用蔡小姐擔心,清照自會行走。」
蔡女將臉一擰,帶著斥責語氣問道:「你這般狀況,如何自己行走?」
一面說著話,蔡女一面伸手將李小姐的腳抬起來看,只見腳下一小片殷紅,再一轉眼看李小姐,又見她滿臉汗水,很是緊張,還看她渾身哆嗦,心裡想道:「這下子壞了,李小姐想必受了傷。」
皓月遠遠看了看,卻見趙家馬車已經越行越遠了,心裡甚為急切,想著一旦看不到馬車了,小姐這次便是白費力氣,空許承諾,非但救不回老爺,只怕再讓這蔡女多加宣傳,便會落得個言而無信的污名。
因此她一心急,雙手上前去扒開蔡小姐的手,同時自己伸出雙臂來抱住小姐道:「你做什麼,哪有你這般欺負人的?」
再一低頭,皓月對著小姐低聲說道:「小姐,我們走,我們去追馬車去。」
李清照微微顫抖著嘴唇,慢慢張開,卻也是筋疲力盡了,雙手無力地抬起,指著前方虛弱地說道:「我們去追,快追。」
蔡女低頭擠弄眼睛,淚水自眼眶飛出,在她面前打著旋轉,濺落到各處。
只見蔡女將手再一伸出,抱住李小姐,道:「你不用再追了,我已為你請求,請求朝廷放過李大人了,你不用再追了。」
李清照抬頭一看蔡女,疲憊之中卻含著緊張之情,趕忙問道:「真的嗎?蔡小姐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嗎?」
蔡女將頭一擺,說道:「我自然沒有那麼大的本事,不過朝中有人有本事。」
李清照低頭思道:「這是人家蔡小姐的事,我不便多問。她說的是真也好,是假也罷,今日之行,我,我……」
李清照再看自己腳下。也見血跡斑斑,想必自己方才經過什麼地方被尖銳之物扎了一下,疼痛難忍之狀,見於顏色。這傷一定很重了。
再抬頭去看。只見漫山遍野,處處荒草,自己也在這前不前,後不後的地方,而趙公子身在前方。馬車疾馳而行,自己若再跟去,只怕這雙腿都會廢了。
李清照哽咽一聲,思忖片刻,卻又是搖頭。自己若在此刻放棄,那便毀了名聲,很可能毀了家人的名聲和仕途。授人以柄,背信棄約,那時候李家如何在京城立足?
再一淚眼,這次李清照又是婆娑之色。自眼眸深處向外而露。蔡小姐說得對,此時或許是自己與趙公子的最後一次見面了,自己現在還能看看他的馬車,此次之後,若是無緣再會,那便痛透了心了。
因此不論如何,自己要去追趙家的馬車,送他們一送。
於是李清照雙手撐地,叫道:「皓月妹妹,扶我起來。」
掙扎一下。李清照終究因自己力氣不足而再次墜下。
皓月抱著小姐,道:「小姐你別去了。」
嘴上說著不想再讓小姐去了,皓月卻還是抱著小姐的身體,意欲扶她起來。
蔡女閉眼緊握拳頭。道:「李小姐你傷得這麼重,難道還想要再去追嗎?」
李清照顫抖著嘴唇道:「與人一諾,謹需守信。」
蔡女將自己的身體轉悠來轉悠去,隨即將雙臂伸直,向身體兩側一甩,衝著李清照喊道:「李小姐。我都說了你可以停了,為何還這麼固執,呆板教條?再這樣下去你會廢了自己的。」
李清照停頓片刻,卻又再與皓月道:「扶我起來。」
皓月就聽小姐的話,咬牙將小姐扶了起來,道:「小姐慢些。」
李清照起身來,看著前方,道:「皓月,我們繼續走。」
再向前一步,李清照雙腿一軟,卻又栽落,渾身無力使她失重摔倒,這次連皓月也是無法扶她,皓月還未準備好,就被她給拽倒了。
一倒下去,李清照頓時覺得自己滿臉是灰土,土進眼口之中,讓李清照不斷咳嗽眨眼,整個人看上去就成了一個土人。
蔡女猛地一跺腳,道:「冥頑不靈,你真是愚蠢得可以。」
大喊大叫,讓蔡女已經無法再忍,她向前一步,用力一攙扶,便將李小姐和皓月二人一起拉了起來。
「你們這是為什麼?糟蹋自己身體,可是孝順?」蔡女一邊拉著她們一邊打著李小姐身上的土,同時也不時去皓月身上拍打兩下。
李清照聽蔡小姐的話,再次奔淚,將臉上外層塵土淋濕了,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低頭啜泣一聲,李清照又道:「不過我這樣做,父母也會同意的。」
沉聲故意,李清照低頭看著空處,雙手被皓月蔡女二人攙扶著,只覺自己無能至極。可是渾身無力,她也不能再行了。或許就到這裡,不再前行了吧,蔡小姐都說了,自己可以到此為止。
皓月也是看著遠處,大聲叫道:「小姐,沒了馬車的蹤影了。」
突然心頭一震,李清照心裡想道:「這樣不行,失了信諾,墮了威名,自己家人無法再立足。
因此又一咬牙,李清照又道:「皓月我們走。」
蔡女攙扶著李清照,又硬扯著她的衣袖,恨意諄諄,急道:「你不能再走了,和我回去養傷去。」
李清照一聽蔡小姐這話,內心一熱,只覺自己遇到了親密之人,再看蔡小姐時,只覺蔡小姐臉上多了幾分和善。自己怎麼看,也不覺得她心裡有什麼歪心思。
「你能把我送回去?」李清照喘息著問道。
蔡女點點頭,哭泣著說道:「雲兒知道你與趙公子的情誼了,知道了。我這就送你回去治傷去。」
李清照只道真心,也不顧自己身體上的塵土,猛地一用力,便衝著蔡女抱了過去,雙臂攬住了她的肩膀,徹底鬆了勁,痛聲哭泣了起來。
皓月身在一旁,遠遠瞧去,只見滿山遍野都是空無一人。自己身後倒是還有行人,而前方已經沒有了一個路人了,就連行車滾滾所致的塵土都已落下了。
將氣一喘,皓月也道:「小姐不去了?」
李清照登時將身子挺開。道:「去,怎麼不去?」
左右一思想,李清照道:「趙公子此去山高路遠,我與他再難相見了,不行。必須要去。」
蔡女越聽越是恨,道:「我該恨你,還是該同情你?」
李清照晃悠晃悠腦袋,道:「蔡小姐想怎麼就怎麼了。皓月,我們還是要去。」
皓月將眼一瞪大了,雙手又扶住小姐胳膊,起身用力,道:「小姐慢點。」
李清照道:「我們需當盡了最後一份薄力才是。」
話一出口,李清照又向前挪了一步。身子依然顫抖著,她卻沒有停下來。一手抓住皓月一邊手臂,一手繞過皓月身體抓住她另一側手臂,兩手按著皓月雙臂,將自己那個受傷的腳拖著,一步一步向前蹣跚。
蔡女眼看自己勸阻無力,便是垂頭自語道:「這簡直就是個榆木疙瘩。」
李清照再向前走了幾步,還是因為腳痛而停留下來,一手拿開放到自己腿上,咧著嘴說道:「好痛,好痛。」
皓月泣已如常。隨即伸手將小姐再次扶住,泣道:「小姐慢點。」
李清照搖頭,喘了一口氣,道:「不可。不能慢。」
再喘一口氣,李清照再次向前挪了一步。
抬高眼睛望了一眼,李清照看到前方茫茫千里,再無人音,心裡想道:「趙公子哪裡去了?他哪裡去了?我怎麼這麼無能?再向前走走,找找他。」
一狠下心來。李清照又道:「我們再向前走。」
蔡女在李小姐身後閉眼轉頭,心裡想道:「這裡出汴京城後是個荒涼之處,你再向前追只怕又到了荒山野嶺處,即便有些翠綠,也是崖高山壁,沒有人來往。」
皓月也是不斷泣道:「趙公子,你走哪一條路不好,怎麼只走這條路?你走了繁華鬧市,我們也不用這麼受累徒步追你啊。現在成了這個樣子,我們如何去追你?」
李清照無力地眨眨眼睛,道:「皓月,苦了你了,只是現在我們不能不追了。趙公子在京城時候,我沒有對他多加幫助,他要出城,我就要送送他去。哪怕他不知道,我,我也要去送。」
話說出口,都是上句難接下句,整個人已是虛脫之極。
皓月看著小姐,見她雖滿臉塵土,卻也是堅定之色毫無改變,心裡不由得一嘆,想道:「小姐這樣,我還抱怨什麼?」
因此皓月再一用力,便架著小姐再次向前,挪了一步,皓月終於也是沒有了力氣。
蔡女搶上前去,道:「你們不用再走了,已經二十里了,夠了,夠了。」
皓月向後看了看,心裡估計了一下,搖頭道:「還不夠,我自家中常年去往李府,多少路程我心裡有個大概數。還不夠,我們還差些路程。」
李清照淚眼絕望地凝視著前方,道:「只是趙公子已經行得遠了,我們再也追他不上了。我們……」
想到此處,李清照心中知道自己便是失敗了,食言無能,沒有遵守承諾。
於趙公子,自己不能親眼見他一面,心中遺憾之極。
於家人,自己不能解救自己的父親,而且毀了自己家人名聲。
於自己,恐怕自己後面一生都要背負失信的惡名了。
李清照低頭垂淚,都已流得沒有了力氣,任由眼淚將她眼眶溢滿浸濕。
蔡女道:「你怕失信,那我也怕失信。我雲兒說到做到。既然已經說將李大人救回來,那我便一定做到。李小姐,你再向前不向前,我也不管,雲兒只管將伯父救出。」
一聽「伯父」二字,李清照只覺自己和蔡小姐關係又近了一些。感覺到蔡小姐對自己家人的尊重,李清照心裡稍稍寬慰了一些。
隨後蔡女再一轉頭,背對著李小姐,卻不離開,而是說道:「李小姐若執意再行,那就行滿二十里即可。送人之意到了便是,也不用管自己是否看到他。」
李清照左右思想,點頭道:「蔡小姐說得對。」心裡也想道:「此時不可硬鑽文字之意。送人未必非得看著他走。人家已走,自己沿路相送,意思也是盡到了。」
因此她道:「多謝蔡小姐提醒。皓月,我們再走。」
蔡女忍耐不住,轉回身來,對著李小姐道:「你非得這麼折磨自己嗎?」
李清照道:「並非折磨自己,只是於情於理,清照都應當再行。」
與蔡小姐說了幾句,李清照也尋得了一個良好的休息機會,因此她又有了力氣,道:「皓月,我們再走。」
皓月雖然不忍心,可是看著小姐這樣,也是贊成她的做法,於是再次用力,將她扶住,二人又向前挪了幾步。
蔡女不忍心,卻終於是狠心道:「你們走吧,我回去救伯父去。」
突然一邁腿,蔡女大步向回跑去。
李清照轉身看她,不禁嘆道:「難道方才蔡小姐也是跑著一路過來的嗎?」
這樣一想,李清照不禁暗暗讚嘆蔡小姐的腳力。
再轉回身去,李清照道:「人家不看我們了,我們更得快步前行,不可偷懶投機。那樣愧對趙公子的情誼,愧對自己的名聲。」
皓月點頭道:「是。」
二人又向前走了幾步,沒有了蔡小姐在身旁,好似舒服了許多,身體也不拘束了。隨意邁步,隨意蹣跚,二人走得倒是快了一些。
走走停停,二人自此時慢慢行至午時十分了,終於走到一處地方,皓月回頭再看,又向前看看,欣喜道:「小姐,再向前幾步就滿了二十里。」
李清照輕聲問道:「你如何得知?」
皓月道:「這裡自京城二十里,眾人皆知。前面那個地方就是了,過往旅客都知道。」
李清照心裡想道:「我說蔡小姐為何要說二十里,原來這樣。」
一步一步,慢慢到了前方,李清照只覺得自己的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若非自己受了傷,自己也不致如此虛弱。
細皮嫩肉的人出來徒步遠走,自己也算是受了一回罪。李清照此刻已經無力再走,卻在心裡哂笑一聲,拿自己打趣。
皓月心裡想道:「前方近在,自己不能讓小姐停下來,只靠著前進的慣動作,她會一步一步邁過去,一鼓作氣。若再停下來,心裡的勁頭泄了下來,想再走就難了。」
因此皓月一面鼓勵著小姐,一面自己用著力,拖著兩個虛弱的身體向前挪步。
一步一步,挪了半天,皓月死拖硬拽,與小姐道:「還差一些,小姐快走。」
李清照斷斷續續道:「快,快拉我過去。」
皓月道:「是。」
一面無力地回答著小姐的話,皓月一面向前挪動,終於一步再一步,她二人將腳都邁到了地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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