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立行把呂清晨帶回家原本不過是舉手之勞,把人帶回去之後才發現他跟呂清晨竟然意外的合得來。
同樣的不善言辭,同樣的聖母心泛濫,甚至還同樣的宅。估計很多人做夢也沒想到,在英國臭名昭著的呂清晨骨子裡其實是個死宅。換了芯子的杜立行是不出門就知天下事,沒必要出門,而呂清晨則是見了太多的東西,對這個世界失去了興趣。
杜立行很理解他此刻的感受,突然被最身邊最親密的人背叛,任誰都無法再沒心沒肺地笑對世界。
第一次看到兒子帶朋友回家,張蘭對呂清晨表現得有些太過熱情。杜立行沒辦法,只能把發生在呂清晨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她。原本是想讓她別再煩呂清晨,沒想到,張蘭竟然因此母性大發纏得越發緊了。
「清晨啊,要不要喝果汁?」
「清晨啊,要不要吃點心?」
「清晨啊,昨晚睡得舒不舒服?」
……
張蘭的殷勤備至讓呂清晨侷促不已,如果不是實在沒別的地方可以躲,他肯定早已落荒而逃了。
張蘭那邊卻是越看呂清晨越喜歡,原因無它,這小子的性格實在太像杜立行了。這是張蘭給他的評價:「不愛說話,有點小靦腆,骨子裡卻是個善良又乖巧的好孩子。」
這種不苟言笑的霸道總裁型帥哥在言情小說里很吃香,在現實中卻沒那麼受歡迎。普通人才不會像張蘭那樣愛屋及烏覺得他是個好孩子,只會覺得他傲慢無禮,狂妄自大。呂清晨之所以會樹立起狂霸酷帥拽的紈絝形象,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他這不夠接地氣的性格。
比起他那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表弟,他這樣的性格的確不太能夠討人喜歡。當渾身帶刺的呂清晨和他那個擅長哄長輩開心的表弟站在一起,長輩們當然會下意識地覺得不聽話的他更容易闖禍。他會背黑鍋背得那麼從容自如,也就不奇怪了。
張蘭是個母親,總是會忍不住站在母親的角度考慮問題。見呂清晨一直沒跟家裡聯繫,終於忍不住勸了幾句:「清晨啊,其實你這樣跑掉不太合適,你媽媽現在一定很難過……」
呂清晨苦笑一聲,搖了搖頭:「不,她不會的。阿姨,我們打個賭怎麼樣?她第一反應想到的肯定不是替我討回公道,而是怎樣保全余天佑。」
「這……不可能吧?」張蘭皺了皺眉頭,有些不太敢相信,「這次的事我都聽我們家行行說了,如果當時沒有劉戰的及時搶救,你應該已經死了。雖然余天佑是你媽媽的侄子,但你才是她的親生兒子,任何一個母親,這種情況下都應該站在自己兒子這邊。」
「那可未必!」呂清晨望著窗外的樹影,失神地搖了搖頭。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在杜家並沒有等來母親為他討回公道的消息,等來的卻是余天佑的負荊請罪。
原來殺人未遂可以用負荊請罪來了結嗎?呂清晨的心中原本還對母親存著一點希望,看到余天佑的那一刻,最後的那一絲希望也煙消雲散了。
「滾!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既然你不肯好好珍惜,那就只好在法庭上見了!」既然母親不願為他主持公道,那他就只好自己來。
「呂清晨,你到底想怎樣?」見呂清晨絲毫不留餘地,余天佑的語氣驟然冷了起來。
呂清晨的語氣比他更冷,面無表情地下了最後通牒:「你去自首,或者,我報警!」
這兩個選擇,無論哪一個都不是余天佑想要的,聞言,他頓時跳了起來:「你不能這樣趕盡殺絕!」
「趕盡殺絕?」呂清晨哭笑不得,臉上的表情都扭曲了,「有沒有搞錯,想殺我的人是你!我沒死是我運氣好,我只是想讓你為犯過的罪行負責,怎麼就成了趕盡殺絕?」
「表哥,我錯了……求求你,放過我吧……」余天佑果然能屈能伸,硬的不行,果斷服軟,這臉變得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這原本是他百試百靈的招數,可惜,這一次,呂清晨卻並沒有買賬。他只是冷笑一聲,用一種看白痴的眼神斜睨著眼前這個完全陌生的表弟:「你求我放過你,你對我下手的時候,又有沒有想過要放過我?你捫心自問,這些年,我到底哪一點對不起你?」
呂清晨從小就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彆扭孩子,合得來的朋友不多,所以,一直很珍惜跟表弟的感情。從小就跟表弟形影不離,就算出國留學,都選擇帶著他。他在英國闖了禍,怕被家裡責罵,每次都是他站出來替他頂包。投入的感情越多,被反咬一口的時候,受到的打擊也就越大。
所以,當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應才會是逃離。他不敢相信,也無法相信,被他當成最親近的人之一的余天佑會對他做出那種事情來。更令他憤怒的是,在這種時候,他的母親竟然選擇了站在傷害他的兇手那一邊。雙重打擊之下,他根本就無法原諒余天佑。
大概是感受到了呂清晨目光中那令人無法直視的滔天怒意,明白事情已經不可能善了。余天佑索性冷笑了一聲,破罐破摔:「你的確沒有對不起我,但你問一下你自己,在你的心目中,我到底算什麼?你一直都把我當成你的跟班,總是把你不要的東西丟給我!甚至當著大家的面給我零花錢!我也是個男人,我也有自尊,你知道那些同學都是怎麼看我的嗎?跟屁蟲,男僕!」
呂清晨震驚得瞪大了眼睛,他怎麼也無法明白哥哥給弟弟零花錢到底有哪裡不對。至於他口中的那些不要的東西,就更加離譜了。他給余天佑的東西,哪一樣不是精品中的精品。
無論余天佑想要什麼,只要說一聲他就會給。就算那是自己好不容易買到手的限量版,他也從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僅僅因為,那是他弟弟。原來,在他的心目中,那些只是自己不要的東西嗎?
余天佑已經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緒中,根本不管呂清晨眼神中的震驚:「如果你只是個不成器的紈絝也就算了,偏偏你還無論做什麼都比我強。上學的時候,無論我怎樣挑燈夜戰也考不過你,就算隨便抽個獎,中獎的也永遠都是你。連我喜歡的女孩子第一眼看到的也永遠是你!寧願跟你一夜情,也不願跟我一輩子。」
「什么女孩子?」
「安吉拉王!」
「她?我根本就不喜歡她,是她自己一廂情願!」呂清晨覺得自己簡直比竇娥還冤,「而且,你也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喜歡她!」
「這不重要!」余天佑紅著眼睛打斷了他,「你知道我最受不了你什麼嗎?」
他表情一變,故意露出一臉輕蔑的表情:「天佑,這個我玩膩了,你拿去吧……天佑,我不小心多買了一個,給你吧……天佑,這東西我其實沒那麼喜歡,你要是喜歡,那就拿走吧……我最受不了的,就是你那種高高在上施捨別人的感覺!」
施捨?呂清晨已經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的記憶里,自己每次送余天佑東西的時候,都是一臉的討好,生怕他不肯接受,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行為在余天佑的眼裡竟會是施捨。
余天佑說得興起,已經徹底忘了這是在別人家,對著呂清晨歇斯底里地咆哮了起來:「明明我爸爸為公司做的並不比你爸爸少,為什麼你是大少爺,我卻只是一個沾了你的光的小跟班?」
當年的事情,呂清晨知道的不多。但舅舅的個性,他卻是知道的。瞻前顧後,唯唯諾諾,能力甚至還不如自己的母親,根本就不是幹大事的料。當年父親創業,母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說服他入伙。後來雖然勉為其難拿了錢,卻只說是借。如今當年的錢早已加倍的還了,後來,母親看看舅舅一直混不出什麼名堂來,就在公司里給他找了個職務,還給了他元老的待遇。算起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根本沒有半點對不起他們的地方。
舅舅本來就不是做生意的料,這些年出了不少岔子,都是母親偷偷在替他兜著。余天佑的這番話在呂清晨聽來,簡直就是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聽到這裡,呂清晨驚奇地發現,自己那滿腔無法發泄的憤怒竟然煙消雲散了,望向余天佑的眼神,已經只剩下憐憫。
「我不服!」余天佑依然在氣勢洶洶地咆哮著,「是你逼我的!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只能一輩子當你的影子!」
「你好可憐……」呂清晨長嘆了一口氣,眼中的憐憫之色更濃了,「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你已經扭曲到了這種地步。」
不知道是不是被呂清晨眼中的憐憫刺激到了,余天佑忽然放肆地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我才不可憐,真正可憐的人是你!就算事情曝光,我也不會有事的。知道為什麼嗎?」
呂清晨面無表情,但余天佑還是自顧自說了下去:「因為你不是姑父親生的!」
「你說什麼?」這麼勁爆的消息,就算呂清晨想要無視都不行了。
見呂清晨反應激烈,余天佑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我說,你根本就不是姑父親生的!」
呂清晨已經徹底被打蒙了,瞪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余天佑越發得意,嘿嘿笑著解釋了起來:「你不知道吧?姑姑在嫁給姑父之前,曾經交過一個男朋友。姑姑跟他的時候不是第一次,而你又是個六斤重的早產兒,還長得眉清目秀,一點都不像他。我無意中在姑父書房裡看到了一份親子鑑定,是他跟你的。你不是他兒子,根本就不是!哈哈哈哈……」
余天佑說到這裡,再度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來,仿佛剛剛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消息。
「不!這不可能!那他為什麼不說?」
「怎麼說,告訴全世界,他呂玉剛白白替別人養了二十多年兒子嗎?」余天佑此刻望向呂清晨的目光已經仿佛在看一個白痴,「你以為一直潔身自好的他這些年為什麼忽然開始瘋了一樣生兒子?他是在補償自己,他是在為自己受傷的心靈找平衡!」
呂清晨想出言反駁,然而,喉嚨卻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根本發不出聲音。
見他一言不發,余天佑繼續冷笑著說了下去:「呂玉剛果然是個聰明人,他早知道我不喜歡你,一直都知道。只有你和姑姑會傻乎乎以為我會對你們的施捨感恩戴德。他甚至還猜出了在英國的那些事都是我在故意陷害你,開始還警告過我幾次,後來,卻非但不再阻止,反而還開始推波助瀾。我一開始還不明白那是為什麼,直到看到那份親子鑑定。」
「我原本是想把這個消息公之於眾的,欣賞一下你跌落塵埃時的表情。只可惜,不小心被他發現了。他阻止了我公布消息,卻沒有阻止我傷害你!」說到這裡,余天佑臉上的笑容剎那間燦爛到了極點,「呂清晨,你知道嗎?這世上想毀掉你的人,不止我一個!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會有膽子直接把你往死里整?」
呂清晨原本還把余天佑剛剛的那番話當成是故意說來傷害自己的胡言亂語,聽到這裡,終於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胸口一直蔓延到了全身,活了二十多年,他還是頭一回感覺這麼冷。那股寒氣不僅令他四肢麻木,也令他的一顆心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