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風雲塘第二百零六章飛花令入夜,猩紅的月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漫過塗山城上空,它的周圍沒有雲,只有亘古不變的幕色,似是一片暗海,而那一抹稍縱即逝的紅光就是這片漆暗幕布上燙出的窟窿。
子衿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道上,他回想起與知白先生的交鋒,他心裡清楚,若非用劍,他根本不是知白先生的對手。而對於白日裡的慘敗,他卻一點兒也不意外,從見到知白先生第一眼起,他就對這荒唐的一切有了眉目。
他甚至有一種感覺,這滿城之人都如知白先生以及那店小二這般深藏不露!
只是這種感覺還未徹底成型,便聽到身後有人在喚他的名字,他沒有多想便迴轉身去。
來人正是高有狐。
「有狐大哥,你去哪裡了呀?」沒等高有狐再開口,子衿便主動迎了上去。
「哦,我……」紅月之下,高有狐的眸子裡生出一抹詫異,一如那片猩紅的領域,夠不上多餘的光,他似是猶豫了一下,到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等到那抹詫異之色淡出視覺,他才勉強一笑,道:「也沒去哪兒,就是閒著沒事兒到處瞎逛遊了一番!」
子衿哦了一聲,而他的目光早已專注地盯著那輪紅月,紅月好像也在專注地盯著他,他漆黑的眼眸被映得發紅,像是一汪倒懸月色的潭水。
「有狐大哥,你說這塗山城的月色為何這般詭異?」子衿問道。
高有狐自是知道子衿口中的詭異指的是什麼,他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因此他沒有片刻的遲疑,「不只是這月色詭異……子衿兄弟,你發現沒有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好像有問題!」
子衿輕輕一點頭,沉聲道:「這更像是一座死城!」
對於這樣看似危言聳聽的話,高有狐並沒有表態,而是沒來由地說了一句:「看來我們得抓緊時間辦完事兒離開這裡,免得夜長夢多。」
「可鎮壓異獸的具體位置還是沒有半點眉目。」子衿沉默了一下,道:「那知白先生就是不肯透露半點消息,此事非同小可,貿然行動恐怕會打草驚蛇。」
話雖如此,但子衿真正擔憂的卻是知白先生心繫天下蒼生的那一番言論。
「一旦封印解除,這滿城乃至天下的人都會陪葬」這句話就像是盲刺一樣在他的心底亂絞,好像他的心思只要稍微動一下,他的肝臟腸肚就會被徹底攪碎。
「我看那知白先生就是個故弄玄虛的江湖騙子,他哪裡會知道這異獸的鎮壓位置。」高有狐一臉鄙夷道:「與其這樣無頭蒼蠅亂撞,倒不如冒險一試,況且此地不宜久留……」
高有狐還想說什麼,卻忽然發現子衿的神色已經僵住。
他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麼,於是便不再作聲,等到他正眼去看時,他驚訝地發現子衿的肩上居然停著一隻嬌小的蚱蜢。
那蚱蜢雖小,卻活生生地像一個人,或者說它具備人的神態。
「尋覓!」
子衿激動出聲,原本喪氣的臉色一下鋪就開來。
「家君,娘親死了!」尋覓哭訴道。
這句話勾起了子衿的傷悲,原本已經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刺痛漲潮般湧出腦海。
他一把抓起尋覓捧在手心,卻沒有半點久別重逢時的別來無恙。他基本上已經忘記了尋覓的存在,只是依稀記得雅魚曾說過,尋覓頂替自己去了。
一旁的高有狐雖看得雲裡霧裡,但他卻沒有半分驚訝之色。
好像他原本就已經預知到了眼前的這一切。
還沒等子衿開口,尋覓便接著焦急道:「家君你快逃,這滿城的人都是為了飛花令而來截殺你的!」
「為什麼?」他終於驚疑出聲,神色卻異常僵硬,失了魂一般。
因為這飛花令整個六界神仙魔怪乃至普通凡人都知道,此乃是仙界折花閣的聖物。
而想要得到那折花閣的通天果,除了閣主贈予外唯一的途徑便是得到閣主發出的折花令。前者當然是痴人說夢只停留在想像上,畢竟那通天果是何其稀有吃上一個可以提升百年修為,誰會腦殘到直接拱手送人?
也就是因為如此,歷代閣主才把飛花令當作一種籌碼,讓天下能人異士為自己辦事。
在人間,江湖上曾有這樣的傳言:
「飛花令出,世間黯淡三百年!!!」
可見這飛花令有多駭人!
不過相傳飛花令已經八百年沒有出現過了,子衿沒想到這次的獵物竟然是自己……
尋覓翕動了一下翅膀,顫聲道:「折花閣主聽信了一個白髮老妖人的謠言,說是娘親在人間被家君殺害了……閣主便下了飛花令要取家君首級!」
聞聽此言,子衿心裡一陣絞痛,似是五雷轟頂一般,他踉蹌著退了幾步,險些站不穩。
高有狐一臉驚訝,他這才反應過來,雅魚竟然是那折花閣閣主公叔耀龍的女兒。
以他對公叔耀龍的了解,此人既然發出了飛花令,那么子衿就等於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墳墓。
子衿當然也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係,如果尋覓所說不假,那麼此刻他已經是整個六界共同的敵人了。
畢竟誰又能抵抗得了這百年修為的誘惑呢?
愣怔了片刻,高有狐慌忙道:「子衿兄弟,此地不宜久留,我看我們還是先逃出塗山城再做打算吧!」
話音剛落地,子衿的身後便傳來一道陰森恐怖的聲音。
「想走,你們有那個本事嘛!」
子衿緩緩轉過身,循著那道聲音的方向望去。
黑暗中,那手持殺豬刀的店小二宛若幽靈般從黑霧中走出。
而他的身後莫名跟著幾個只剩下骨架的妖人。興許是月色渲染的緣故,那本該是白色的骨架,此刻竟通體發紅,泛出緋紅的光。走起路來晃晃蕩盪,發出陣陣骨骼爆裂的聲響,好像只要稍一用力,整個骨架就會徹底崩潰。
子衿的目光注視著走得越來越近的店小二,下意識地合上手掌把尋覓揣進懷裡。
……
……
皇宮裡,紅月的光輝斜射進嬋娟殿,夢語殿下懷抱著精靈在庭院裡來回踱步,似是在沉思。
置地的宮燈已燃上了火,火光透過薄薄的霧氣與月光融合在一起,整個嬋娟殿像是鋪上一層淡淡的緋紅,分外耀眼。
這是精靈第一次接觸外面的世界,它始終眯著眼睛,不敢直視這個陌生的世界。
夢語殿下思考得正入神,獨孤城的聲音卻忽然自她的身後響起。
「殿下,你要的宗冊找到了!」
夢語殿下驀然轉身,散在她肩背的墨發悠悠晃了晃,墨發下金線細繡的真龍靜靜地趴著,少女的腰背始終挺得筆直,一副君王的威嚴赫然顯現。
一個垂著螓首立在她身側的宮女,畢恭畢敬地伸出雙手接過精靈,悄然退下。
夢語殿下接過獨孤城手裡的宗冊,細細看了起來。
這是關於商洛城的歷史記載,夢語殿下看著這些資料,回想著一個月前與叛軍在商洛城決戰的場面。
有一件事情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之前支持叛軍的邦城後來全都沉默了?
難道僅僅是見風使舵?
回春主政商洛城這麼久,就連那曾經不可一世的樓煩國都會為其站隊,大周帝國那麼多邦城,他沒能有幾個割頭斷腕的死黨?
還有,回春吃了五屍散魂和西域妖僧,早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怎會輕易被殺死?
夢語殿下翻到宗冊最後一頁,取出了其中夾著的地圖冊子,開始仔細辨認起各邦城之間裙帶關係。
「除了寶雞城,可還有哪些邦城與回春私下交往密切?」夢語殿下一邊翻閱,一邊問著。
身為暗侍的獨孤城對於這些事情自是了如指掌,他想都沒想便開口道:「塗山,太雍兩城與回春素來交好。」
夢語殿下繡眉微蹙,指尖在地圖冊子上快速搜尋著這兩座邦城的位置。
獨孤城似是想到了什麼,突然道:「不過,屬下聽說太雍城城主曾經與回春有過節,兩位城主後來在粟太尉的挑撥下徹底決裂,後來就沒了交往。」
說到這裡,獨孤城頓了頓,他看到夢語殿下沒有任何反應,便接著道:「至於塗山城聽說老城主與回春私下交往密切,不過,那老城主已經薨了近三年……」
獨孤城話還沒說完,夢語殿下便打斷了他,「那老城主是怎麼死的?」
「病死的!」獨孤城回憶道:「當時塗山城差人到皇城報喪,說是老城主兢兢業業,經常通宵處理政事,落下病根,最終不治身亡,為此南宮大人還特意代殿下降旨厚葬!」
「這樣啊……」夢語殿下輕輕點頭,低聲道:「新繼任的城主是誰?」
「這……」獨孤城支吾了片刻,還是如實道:「後來新繼任城主沒有給朝廷遞文書,興許是南宮大人太過操勞,忽略了過問。」
「荒唐!」夢語殿下用力合上宗冊,臉上泛起了一絲怒意,「那麼大的事情,怎麼可以疏忽?!」
獨孤城不解,這算哪門子大事,誰繼任城主不也一樣要效忠朝廷麼?不過礙於殿下的威嚴,他並沒有直言,只是低聲道:「殿下息怒,屬下這就去查探!」
「不了!」夢語殿下擺了擺手,嘆息道:「現在去已經晚了!」
「殿下的意思是……」獨孤城一臉疑惑地看著夢語殿下,隨後他忽然腦海一熱,用力拍打了一下腦門。
一個可怕的念頭雷電般從他的心底划過,只是這個念頭還未徹底成型,便聽到夢語殿下急切的聲音:「回春沒有死透……塗山城可能已經掌在妖人手裡。」
獨孤城瞪大了眼,先前閃電般劃破胸口的猜想此刻補全了形狀,「如此一來,子衿少俠他們豈不是危險了?」
「備馬!」夢語殿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