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陸遠回話的這個山東兵名叫許長路,他和幾個袍澤同大部隊失散後,在城裡輾轉之際,救下十幾個受傷的**,如果不是因為那十幾個受傷的**散兵,或許許長路幾人早已經從下關碼頭過江去了江北。「走吧,帶我們過去看看。」聽得對方說前面還有十幾個受傷的**士兵,還沒等陸遠說話,劉寶田便急吼吼的扯著許長路向前面的街角走去。
劉寶田的舉動看似莽撞,實則卻是為了陸遠的安危考慮,如果許長路幾人有詐,被自己和於大鵬擋在身後的陸遠說不定還會有逃脫的可能。陸遠起先並不知道劉寶田的用意,跟著走了一截,陸遠突然發現於大鵬硬是擠在了自己前面,他這才明白了劉寶田的用意,劉寶田搶著走在最前面為的就是要保護自己。
陸遠心中很是感動,但他對許長路他們卻始終沒有流露出任何的防備,因為在他的全視角地圖上,這周圍根本就沒有代表日軍的紅色小點。順著街道一直走到前面的街口,在許長路的帶領下,眾人折向鑽入街邊的一條巷子,從一道不起眼的夾壁牆進到一個院子裡,陸遠等人終於見到了許長路所說的那十幾個**傷兵。
面積不大的院子裡,橫七豎八的或躺或坐著十幾個**傷兵,有的腦袋上裹著紗布,有的敞著懷腰腹間裹著紗布,還有人像陸遠一樣,在胳膊上裹著紗布的,陸遠下意識的環視了一圈,卻沒有在這個小院子裡看到救護兵。從他們的軍裝和鋼盔式樣來看,這些傷兵的確都是**,但他們卻不屬於同一支部隊,陸遠粗略看去,這些傷兵至少來自四五支不同的部隊。
和這些傷兵眼中的冷漠相比,他們雖然疲倦、狼狽且渾身上下沾了不少污漬血漬,有的軍服上還有若干破口,但他們除了挽起袖口、解開領口,卻仍竭力保持著自己的軍容,在陸遠看來,這些細節無不是士兵素質的體現。「謝連長,這是稅警團的劉排長,他們一直在城裡打鬼子。」許長路和劉寶田帶到其中一個傷員身前,陸遠這才終於發現,那個胳膊和大腿上全都纏裹著紗布的傷兵,居然還是個上尉軍官。
「我們這裡的人很雜,我和這邊三個來自88師,那邊的那兩個是川軍的兄弟,許長路他們四個是74軍的,其他還有原本城防部隊的兄弟。」謝昆吾在身邊士兵的幫助下坐直了身體,接過劉寶田遞來的香菸,很是貪婪的抽了一大口,然後把香菸遞給身邊的一個傷兵。一支煙在幾個人手裡傳了一圈,就只剩下了菸頭,劉寶田呵呵一下,把手裡的半包煙直接塞進了許長路手裡。
「城裡情況怎麼樣?」謝昆吾向劉寶田低聲問道,被許長路他們送進這個院子之後,謝昆吾他們對城裡局勢的了解,只能從城裡的槍炮聲進行判斷。得知劉寶田他們幾人一直在城裡作戰,謝昆吾便著急火燒的想要了解城裡的最新局勢,尤其想要知道88師目前的狀況如何。
院子裡的其他人顯然有著和謝昆吾一樣的心思,都紛紛把視線投注在劉寶田身上,「城裡的形勢很不好,我們這一整天都在清剿進城的日軍,實際上,所有的城門都已經被日軍攻破,不過日軍暫時還沒有對城裡大舉用兵,但到了明天,日軍可能就要有大動作了。」劉寶田的聲音平靜而乾澀,可謝昆吾他們聽著卻不一樣。
「眼下唯一對我們有利的就是,撤出戰鬥的**,大部分人已經隨同城裡平民被送過江了。」劉寶田有些落寞的笑著,環視著謝昆吾他們。「和我們一樣散落在城裡的**應該還有很多,挹江門現在也很可能已經被日軍控制,所以,我們的退路已經沒有了,我們是孤軍,是城裡最後的**。」劉寶田的話令謝昆吾等人暗自沉默,很多人的眼眶中已經出現水汽,但是他們的心中卻沒有出現過後悔,如果再給他們一次選擇的機會,他們還會選擇留下來,繼續跟日軍戰鬥。
「長路,你們幾個還能動彈的跟著劉排長他們走吧,跟著他們好歹還能繼續跟小鬼子打仗,留在這院子裡,最後只能成為困獸。」謝昆吾把許長路叫來自己身邊,強忍著身體的疼痛,把壓在身下的那支駁殼槍拿出來遞給許長路。「帶上這支槍,幫我多殺幾個小鬼子,不到萬一得已,不可輕言犧牲。」
謝昆吾的舉動像是點醒了院子裡的傷兵,眾人紛紛拿出自己最後的彈藥遞給許長路四人,把自己最後的希望都寄託到了他們的身上。「或許不用這樣,我倒是能找到安全的地方給你們養傷。」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陸遠適時建言道,謝昆吾這才把視線投注到陸遠的身上來。
「小兄弟,不用了,我們這些廢人就算是養好了傷,怕是也上不了戰場了。與其苟活,不如死個轟轟烈烈,你們一會離開的時候,給我們留下幾顆手榴彈就行。」謝昆吾顯然是已經打定了注意,在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陸遠留意到其他那些傷兵都未曾表示出異議。劉寶田回身看著陸遠,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謝昆吾的話,而陸遠此刻卻突然默不作聲了。
謝昆吾等人明顯已經心存死志,陸遠知道就算自己極力勸說,恐怕也沒有辦法令謝昆吾他們改變決定。對於一個真正的軍人而言,有時候活著比死亡更加的可怕,與其窩窩囊囊的活著不如直接戰死沙場,軍人的榮耀不單單來源於戰績,還來源於犧牲。沉默片刻之後,陸遠對劉寶田點頭道,「把手雷,給他們留下。」
劉寶田和謝昆吾心頭同時一驚,劉寶田是驚訝於陸遠會同意謝昆吾的要求,而謝昆吾則驚訝於劉寶田這樣一個**軍官,居然會聽從一個平民少年的命令。「我說,把手雷給他們留下,他們都是真正的軍人,這或許是唯一成全他們心愿的辦法。」見劉寶田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陸遠只得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命令。
劉寶田按照陸遠的命令,把從日軍那裡繳獲來的手雷,給謝昆吾他們留下了七八枚。「多謝了,謝謝有人能明白我們的心愿,既然過江無望,不如就死在這南京城裡。」接過手雷的謝昆吾表現的很是冷靜,在陸遠的示意下,劉寶田還從其他人身上翻找出一包香菸也留給了謝昆吾他們。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心中的那份堅持,不用怕你們上路的時候沒有伴,我會送很多的日本人下去陪你們。希望到了下邊,你們還會是沙場縱橫的鐵血軍人,千萬不要墜了我們中**人的名號和驕傲。」陸遠俯下身子,親手幫著謝昆吾把叼在嘴裡的香菸點著,然後神色肅穆的立正站好,向謝昆吾等人敬上一記軍禮。
劉寶田等人也都跟著立正站好,站在陸遠身後向謝昆吾等人敬禮,在這一刻,不管是謝昆吾他們這些傷兵,還是劉寶田等人的臉上,都浮現出肅穆和驕傲之色。在謝昆吾的強求下,陸遠幾人轉身離開院子,都已經走出巷子很遠了,許長路還不時的回頭向身後張望著。
「好了,我們現在又是八個人了,還是說點大家都感興趣的事情吧。」陸遠突然停了下來,抽出腰間的短刀原地蹲了下來。「我們今天一整天實際都在這個範圍里打轉兜圈子,四天之前,我和一股**散兵在這裡以北的區域內伏擊過日軍。我們當時在這一帶伏擊了日軍好幾次,一些沒有辦法帶走的武器彈藥和物資,就臨時藏匿在這一帶,我們現在就掉頭去那裡,臨時休整的同時,順便還能補充一些彈藥和物資。」
陸遠的話終於令劉寶田等人高興起來,缺少彈藥是他們現在所面臨的最大困難,一旦解決彈藥的麻煩,他們就又能和日軍在城裡進行長時間的周旋了。隊伍繼續上路,陸遠卻從最前面落在了隊尾,許長路就走在陸遠的身邊。「我知道你想帶上謝連長他們一起離開,可你要知道他們都受了傷,而且不是輕傷。能帶上他們,別說跟城裡的日軍作戰,恐怕連正常的行軍都沒辦法完成。」
陸遠的話令許長路的眼神有了變化,見許長路還是閉口不言,陸遠只得繼續說道,「如果我是你,就會尊重謝連長他們的選擇,因為那是謝連長他們維繫自己軍人驕傲的唯一辦法。如果我是你,我會在接下來的戰鬥力,多殺日本兵,只有這樣,才是你向謝連長他們證明自己的最好辦法。」
陸遠的話終於令許長路的神色恢復正常,聽到許長路很是彆扭的對自己說了聲謝謝,陸遠這才笑著加快速度,從隊尾回到尖兵的位置上。實際上,在這場戰鬥中,像謝昆吾那樣以死明志的軍人不在少數,死亡對於他們而言,真的是他們用來維繫自己軍人驕傲的最後辦法和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