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朝陽曾經問過一個從抗美援朝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兵,團級老兵、每年都會有市政府領導來探望的老兵,他問人家:「你在戰場上的時候,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當時的許朝陽根本沒上過戰場,想知道的只是這些老兵到底有沒有眼前浮現各種『保家衛國』的理想
「想幾毛啊?」
老兵說話很直接:「誰幾把有時間想?」
「那是戰場,子彈打過來,從你身上穿過去人就沒了,咋想?」
「甚至很多上了戰場的士兵連思考能力都沒有,只能依靠命令行事,要不然上級領導能那麼重視會在戰場上想出鬼點子的戰士麼?你還別說人家想的主意是好是壞,只要他想了,在戰爭年月一般都會被提拔。」
這是一次真實記錄(本人親自問的),真實到許朝陽在那一刻愣了許久許久,這他才明白,原來在戰場上很多人的行為方式都源於本能,所以在大戰役中才會看到愚蠢到啼笑皆非的指揮官,和人性的徹底展現。
沈拐子這一下就是人性的展現,他腦子裡就沒有生死,更沒有那所謂的高尚,他只知道打仗之前許朝陽說過,炸斷坦克的履帶這玩意兒就能趴窩,僅此而已。
轟!
手榴彈炸開那一刻,沈拐子才扭頭跑出去三步,那股爆炸力讓整個坦克車身晃動的瞬間,被崩斷的履帶碎屑、彈片,順著氣流就沖了過來,沈拐子直接讓這股氣浪掀倒,當場就撲倒在了地上。
那後背,焦糊一片;
那軍裝,已經粉碎;
黝黑黝黑還滿是焦糊狀的後背,就這麼亮在空氣中,後背上還全是彈片蹦過來之後扎出來的小傷口,連血都沒流出來。
「拐子!!!!」
許朝陽是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的,屁都快涼了,這也是他越來越不願意跟下面人交流的原因,生怕才給感情處上來就
「大哥,鬼子上來了!」
尤奎兒端著一挺從死人堆里撿起來的歪把子,將槍口墊在了戰壕邊上,於不斷掃射的同時,嘴上衝著許朝陽嘶吼。
而許朝陽只能強行將已經灌注進全身的情緒壓下去,喊了一聲:「手榴彈準備!」
就在這個時候,許朝陽將腦袋轉想了正面戰場,眼看著鬼子正在跨越戰壕,於槍林彈雨里向第三道壕溝衝過來時,餘光內,一個徹底被炸懵逼了的虎逼站了起來,伸手用手掌不斷拍著自己的耳朵,晃晃悠悠的在前面戰壕里左搖右晃、踉踉蹌蹌的爬了出來
是沈拐子!
他的出現讓許朝陽壓下去的這口氣一下就喘了上來,沒有任何理由的熱淚盈眶。
「機槍掩護!」
「掩護!!!」
尤奎兒也看見了這一幕,扯著脖子大喊,像是要將所有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似的:「啊!!!!」端起歪把子開始掃射,就算面前胸牆上盪起了讓鬼子機槍子彈掃射起來的浮塵,這貨連躲都不躲,依然扣死了扳機。
槍林彈雨里,沈拐子沒感覺到疼,真沒感覺到疼,就覺著後脊樑扎得慌,在陣地上用雙手抱著腦袋、縮著脖子往回跑,仿佛帶著全軍的希望一般,硬是從槍聲下沖了回來,再一貓腰,跳進了第三道戰壕。
「拐子!」
許朝陽伸手直接將人接了過來,這小子一路用眼神瞄著自己,身體都打斜了依然在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狂奔,這就說明在他心裡,自己在的地方才是安全的,那種信任感,不言而喻。
沈拐子笑了。
臉黑的像黑煤球子似的笑了,大口大口喘氣兒的同時問了一句:「牛逼不」
許朝陽用力咬著牙,想要給這股尿嘰嘰的淚水憋回去,可眼眶就是這麼不爭氣,什麼也擋不住的讓其流了出來。
他這麼玩命,就是為了回來問自己一句『牛逼不』!
「牛逼!」
許朝陽這會兒絕不可能給出任何這倆字兒以外的答案,他捨不得!
「呵呵呵呵」
沈拐子這一秒笑的踏實極了,仿佛由許朝陽嘴裡說出來的那兩個字兒,就是他畢生的追求一般。
「醫務兵!」
「衛生員!!!」
兩名戰士從戰壕里端著擔架沖了過來,許朝陽在扶著沈拐子的手已經感受到了粘稠那一刻,囑咐了一句:「趴著放,抬穩了!」
這才眼瞅著這倆人給沈拐子抬了下去。
再轉過頭,許朝陽就像是一頭剛哄完孩子的老虎,衝著給自家虎崽兒弄傷的豺狼瞪起了眼睛:「手榴彈!」
唰!
數枚手榴彈從戰壕里扔了出去,在這些於低空直飛的手榴彈砸向鬼子所在方向的同時,爆炸聲不絕於耳。
轟!轟!轟!轟!轟!轟!
數朵煙塵在陣地上炸響,一股股火光在爆炸中呈現,那被崩飛的火星子當落到散落在陣地的油上——呼!
大面積的火焰開始蒸騰,早就被鬼子燃燒彈燒成焦土的漆黑土地上,一道道火牆順著槍口流淌的軌跡開始頻繁燃燒。
「打!!!!」
許朝陽再次呼喊了起來,整個陣地上的槍械同一刻響起,子彈順著火焰在眼前抖動的痕跡穿梭而出,那道光亮,讓你在眨眼時閉上了眼皮依然能於黑暗裡閃爍。
「老一營,準備撤退!」
「退到716、688鎮守的防線後,將所有H34Y及機槍、彈藥都給他們撩到陣地上,隨後迅速撤離,準備去下一目的地布置第三道防線!」
許朝陽親手帶出來的老一營撤了,當陣地上的火力驟減,許朝陽再次開口:「楊靜宇隨著二營撤下去」
「朝陽」
「執行命令!」
楊靜宇還想說話,許朝陽扭頭直接開始怒吼,那一秒,老楊只是回頭多看了一眼,便二話不說扭身就走。
此刻,許朝陽看向了尤奎兒。
咔、咔、咔。
尤奎兒的機槍里已經沒有子彈了,他鬆開了操控機槍的手,靠在胸牆下從兜里掏出一根兒香菸,借著陣地邊緣在麻包上抖動的火苗點燃,才抽了兩口,煙就打當間兒冒了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如此坦然。
許朝陽一把撅折了那根煙,打自己兜里掏出來日本煙給尤奎兒點上,那一秒尤奎兒都準備好了聽許朝陽嘴裡說出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話
「抽完這根兒煙」
尤奎兒樂了。
整個217,只有他是從喜峰口之後才帶著外邊的部隊加入的,這時候到了需要有人當炮灰的一刻,那還能是個什麼結果?
「咱一起撤。」
許朝陽都沒多看尤奎兒一眼,可尤奎兒卻木訥的將腦袋轉了回來,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對方。
「趕緊嘬,看老子干雞毛?」許朝陽罵上了。
尤奎兒甩手就給煙扔了,笑容立即掛在了臉上:「那我還抽個屁啊!」
這一刻的暖心,只有尤奎兒明白,而他,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將裝進挎兜里的心眼兒又放回了腔子裡,因為他知道,自己和所有217的戰士一樣,沒有被拋棄。
老規矩,吃口飯繼續。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