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小千的話聽著十分刺耳。
孫長河的臉色一下沉下來:「你說話客氣點,什麼叫臭魚爛蝦?有本事就擺開來堂堂正正的跟我們干一仗,這樣背後耍陰謀算什麼好漢?」
時小千冷笑說:「輸就是輸,贏就是贏,不要不服氣。」
這時候,之前那個大漢發話了:「行了,老三,你別擠兌他了。」
說完了,大漢又對孫長河說道:「孫長官,對不住了,讓你和你的弟兄們受委屈了,不過你們放心,我們不會把你們怎麼樣,只不過,你們身上帶的這批槍支彈藥,我們棋盤寨就笑納了,正好我們也要下山打鬼子去,這批槍支彈藥正好能用上。」
「這恐怕不行。」孫長河皺眉說道,「如果你們願意參加抗戰,鄙人可以向戰區長官部打個報告,儘可能的替你們爭取到一批武器彈藥,不過我們的這些槍支和彈藥,你恐怕得原封不動還給我們才行,因為我們也需要這批武器。」
大漢的濃眉便立刻蹙緊了,冷然說:「孫長官,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怎麼著?老子剛才所說的話可不是在跟你打商量,要不是看在你們也是去前線打鬼子的份上,老子根本就不會讓你們活著離開棋盤寨,居然還敢提要求?簡直就不知道死字是怎麼寫的。」
孫長河的傲氣也被激起來,冷然說道:「少來這套,老子卻也不是被嚇大的。」
「喲嗬,嘴還挺硬?」大漢徹底惱了,當下咔咔拉開了花機關的槍栓,拿黑洞洞的槍口瞄準孫長河,獰聲說道,「信不信老子把你打成馬蜂窩?」
「有種儘管開槍吧。」孫長河絲毫不懼,冷然說道,「忘了告訴你們了,我們這次是奉了戰區古總司令長官命令,準備去肥城參戰的,到時候羅旅長和徐團長找來,可別說老子沒有提醒過你們,哼!」
「徐團長?」那個大漢在聽到羅旅長時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可是聽到徐團長這三個字時,臉色卻微微一變,沉聲問道,「你說的徐團長,可是大梅山獨立團的團長徐銳?就是前幾天從小鬼子手裡打下肥城的那個徐團長?」
「廢話。」孫長河冷然說道,「除了他還能有誰?」
從孫長河嘴裡得到肯定回答,那大漢的臉色便變得有些難堪了。
時小千看了眼大漢,沉聲說:「大哥,就算他們是徐銳的人又怎樣,徐銳不是善茬,難道咱們棋盤寨的好漢就是好惹的?徐銳真要強出頭,咱們卻也不會怕他,正好,咱們還省得去肥城救他,爺爺還不費這心了。」
孫長河聞言便一愣,從大漢跟時小千的對話中,他還是聽出些端倪。
頭一個,徐銳殺那麼多鬼子,卻也不是白殺的,現在在皖中甚至整個華中都已經稱得上是凶名昭著,這個時小千雖然口口聲聲說不怕徐銳,但孫長河聽得出來,這小子骨子裡其實還是挺害怕徐銳來報復。
第二個,棋盤寨的土匪似乎正打算下山去肥城,而且還是去打鬼子,這個就讓孫長河感到有些意外,在他的一貫印象中,土匪幹的都是打家劫舍的沒本錢營生,啥時候土匪居然也會為了國家、為了民族挺身而出,去抗日打鬼子了?
大漢盯著孫長河,臉上的神情陰晴不定,也不知道在心裡想些什麼。
這時候,坐在大漢對面一直在擺弄收音機的另一個大漢也不知道摁到了什麼,面前的收音機忽然就發出聲音,卻把那大漢嚇了一跳,不僅擺弄收音機的那大漢,連之前那個大漢以及時小千也嚇了一跳,趕緊扭頭去看收音機。
收音機卻還在響:「在這裡,我要向大家通報一個沉痛的消息,國民革命軍皖中挺進旅少將旅長羅豐,在今天凌晨對日軍的反突擊戰中身負重傷,經過搶救無效,於半個小時前壯烈殉國,此刻,天地同悲,日月同泣。」
「咦,裡邊咋還有人?」擺弄收音機的大漢大為驚奇。
孫長河耐著性子解釋:「這是收音機,就是把人的聲音先錄下來,然後再放出來,並不是真有個人躲在裡邊說話。」
「去,老子知道這是收音機。」那大漢立刻不高興了。
「老四,你少說兩句。」最先說話的大漢卻蹙著眉頭,沉聲說道,「皖中挺進旅,不就是跟大梅山獨立團一起守肥城的那個部隊麼?他們旅長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時小千大大咧咧說,「只要徐銳在,就不會有事。」
孫長河卻是急了,說:「你們知道什麼,羅旅長乃是少將旅長,是黨國高級將領,現在居然是連他都戰死了,足見肥城的戰鬥有多激烈,多殘酷!說不定,皖中挺進旅和大梅山獨立團就快堅持不住了,我要求你們立刻將我們的槍支彈藥還給我們,我們得立刻過去,幫助他們一起守城,肥城要是失守了,麻煩可就大了!」
孫長河是真擔心肥城會失守,好在他最擔心的極端情形終究沒有出現。
廣播繼續:「日軍熊本師團以及菊地旅團對肥城的圍攻已經持續四日,這四天來,皖中挺進旅與我大梅山獨立團緊密配合、協同作戰,總計打退了鬼子上百次的進攻,然而,我們自身也付出了極其慘重的傷亡,皖中挺進旅將近四千官兵,犧牲了超過兩千人,我們大梅山獨立團將近兩千官兵,犧牲超過千人。」
聽到這,孫長河忍不住長出一口氣。
不過緊接著,他的心就又懸了起來。
時小千問道:「說話的這個人是誰?」
「他就是徐銳。」孫長河說,「這應該是今天的廣播演講!」
時小千還要再問,為首的大漢便立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別出聲。
時小千閉上了嘴,聚義大廳里所有人都不自覺的閉上嘴,偌大的大廳里,就只有徐銳的聲音從收音機里傳出,大廳里反覆迴響。
「其實,對於我們軍人來說,死亡,並不是最可怕的,弟兄們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這麼說的,自打穿上這身軍裝起,我們就不再把自個當個活人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一顆流彈或一塊彈片就將奪走我們的生命。」
「我們早已經准行好了,真的,我們不怕死。」
「但是,這世界上有些東西卻比死亡更可怕。」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時時忍受傷痛的捉磨。」
「因為戰況激烈,傷員急劇增加,我們儲備的藥品早已耗盡,現在,別說是磺胺粉、奎寧水這樣的珍貴藥品,就連最基本的紗布都沒了,每當有傷員被抬下來,我們的醫務兵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鹽水給傷口進行消毒。」
徐銳的聲音低沉又沙啞,聽起來極具感染力。
為首的大漢沒有注意到,孫長河也沒注意到,越來越多的土匪正從大廳外走了進來,被捆住四肢躺在地上不能動彈的衛隊老兵也都豎起了耳朵,側耳聆聽廣播,而且這些老兵聽得格外的認真,因為徐銳的話說到了他們的心坎上。
「因為缺乏藥品,我們的傷員正面臨極大的威脅,既便是最為普通的燙傷,因為天氣炎熱,也會在短時間內迅速發炎潰爛,到現在,已經有超過一百個傷員因為簡單的燙傷而被截肢,更有十六個傷員因為傷口感染而犧牲了,他們沒有倒在鬼子的槍口下,沒有死在鬼子飛機和大炮的狂轟濫炸下,卻倒在了,病床上,如若泉下有知,我想這些傷員一定會在黃泉路上嚎啕大哭,他們苦哪,他們不甘心哪。」
「羅旅長已經為國捐軀,前幾天跟大家見過面的石頭、狗剩還有山娃子,也大多都犧牲了,今天下午,鬼子更動用了超過五百架次的轟炸機以及上百門的野戰重型榴彈炮,對肥城進行狂轟濫炸,現在的肥城,放眼望去已經再也找不到一間完好無損的房屋,也再找不出高度超過五米的建築。」
「我們的許多弟兄,在鬼子展開炮擊時仍然堅守在陣地上,結果就被活埋了,有些被我們刨出來了,可有些人,卻永遠都找不到了,但是我們不悲傷,我們更沒有流淚,因為我們是一名軍人,戰死沙場,馬革裹屍,是我們當然的歸宿。」
「此刻,我,徐銳,正好端端的坐在播音機前跟你們說話。」
「可是明天,等明天這個時候,我也許就不在這個世界了。」
廣播到這裡,聲音便嘎然而止,棋盤寨的老四趕緊低頭察看。
「不用看了,收音機的電池已經沒電了。」孫長河嘆息一聲,對棋盤寨的老大說道,「大當家的,求你了,快把槍支彈藥還給我們吧,剛才你也都聽到了,眼下肥城的局勢已經十分嚴峻了,我們必須馬上趕去,要不然就晚了。」
棋盤寨的老大沉默片刻,然後大聲說道:「來人,給孫長官和所有國民軍弟兄鬆綁,再把他們的槍支彈藥還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