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隊在平原上靜靜的行進,不時路過一個個死氣沉沉的村子,村裡的人都跑光了。富饒的長江三角洲,魚米之鄉的景色,此時竟然成了地獄的代名詞。
戰士們急需修整一下,補充槍支彈藥和食物、藥品。在鬼子經過的這段路上,好象一切生命的跡象都消失了,游飛無奈之下也只是催促行軍的速度再快些。
「報告!發現大量的老百姓和鬼子兵。」
「什麼?你小子說清楚點,到底先發現的是老百姓,還是先發現了鬼子兵?」
「他們混在一起!」
「什麼?注意隱蔽,我去看看。」游飛又想起來在滬淞戰場上鬼子驅趕老百姓打頭陣的事情。難道鬼子又在玩這一招,鬼子們在進攻誰呢?沒有偵察到國軍的動靜啊?
游飛和幾個人從路旁的灌木叢中露出了腦袋,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大鎮子,幾股難民流被鬼子驅趕著,匯合在鎮子裡。一隊鬼子開進鎮子,往驚惶失措的人們手裡塞著什麼。
王二蛋這時候回來了,他一身莊稼漢的打扮,輕聲對游飛匯報著:「報告連長。前邊的鎮子叫馬家集,聚集著大約五六千老百姓。鬼子兵正在滿大街的給他們散發奶糖呢!」
「奶糖?」
「就是彩紙包著的小糖塊兒,有奶味兒!」
「奶味兒?你小子還貪吃鬼子的零嘴兒?」游飛面沉似水。
「沒有!鬼子身邊我都沒敢去,我是聽老鄉說的。」王二蛋露出滿嘴的白牙笑了一下。
游飛喃喃自語的問:「鬼子這是幹啥呢?難道狗日的轉性了?這不對啊!」
沒有人回答他。
游飛退了回來,讓隊伍繞道過去,千萬別打擾了馬家集的鬼子。那裡有那麼多百姓,萬一開火了,他們沒辦法不遭殃。一路上游飛都在想,要是向西去,西邊就是首都了,戰鬥一定會非常激烈,自己這九十個人填進去,還不是一會兒就沒了,也算為國捐軀了。可是不能那麼做啊!留下了自己和這些兄弟們的命,才能殺更多的鬼子。鬼子在馬家集玩的新花樣,其實就是覺得這裡是他的後方了,想安撫一下老百姓,好長久地待下去,決不能讓小鬼子如願了。
「給老子叫王二蛋過來!」游飛說,身邊的傳令兵撒腿向前邊跑去了。
一路上走過來,能走到這裡,葛存正、王二蛋這倆搞偵察的功不可沒。葛存正死了,就剩王二蛋一個寶貝疙瘩,以後這仗怎麼打,要和這位功臣先合計合計。
「王二蛋前來報到!」王二蛋小小的個子很不起眼。
「哦!你小子怎麼當的偵察兵?你這名字也太簡單了點吧!」游飛問。
王二蛋又露出白亮的牙齒一笑,說:「當偵察兵,是受了259旅老兵的影響。我家祖籍在河南,259旅的一個河南同鄉給我教了不少。我比較膽大,在河南話里『二蛋』『二球』就是說這人愛拼命,點子狠。幾場戰鬥下來,一個戰壕的弟兄們都改叫我王二蛋了。後來,他們都死了,我的大名也就沒人知道了。」
「喔!你有大名啊!說出來聽聽!」
「嘿嘿!我在家的名字是王烈。」
游飛思索片刻,嚴肅的說:「一路過來,精銳的小隊出擊,靈活的戰術運用,干成了很多全連突擊也幹不了的事,你王烈該記頭功。這後面的仗怎麼打,恐怕少了你還是不行。但是要靠你一個去打,那是扯蛋。今天,我就提你小子當中尉排長了,你給老子挑選厲害的角色組建一個專門搞偵察、搞偷襲的小隊。名字嘛,就叫做烈風小隊。怎麼樣啊?」
「是!」王二蛋的回答很簡單。
「嗯!這就叫好鋼用在刀刃上!等練出來來一個烈風小隊,老子還要再練第二個、第三個。老子就是要在這小鬼子的肚子裡頭折騰,讓他不得安生。」
王二蛋,就是王烈,在游飛的陪同下,從隊伍最前邊到最後邊,從小兵到傷員,一個一個給他們相了回面。最後,王烈挑選了七個完好的士兵和一個擔架上的傷員作為烈風小隊的成員。這名傷員就是何天豪,他流血過多昏倒後,就由兩個戰士抬著趕路。王烈選兵,鑑於他的頭腦和在江面上的表現,就把他這名傷員也算上了。
初次集中起來的烈風小隊,按理說應該由游飛講兩句話才對,卻讓許志緯給攪了。許志緯滿臉怒氣的找到游飛,拉著他就說:「大哥!這三排長的差使,我幹不了啦!每回幹仗都沒我們的份,這回,又把最能打的人也讓他王二蛋挑走了。我看這烈風小隊,根本就是拉風小隊,什麼好事兒都是先緊著人家,我當個閒差排長,還不如來這裡當個小兵呢!二蛋兄弟,我看你就收下我得了!……」
「夠了!你這屁話講起來還沒完沒了了。誰說你這排長是閒差了,該拼命的時候,你第一個上。現在你就給老子滾回去帶你的三排。再多說一個字,老子踹死你。」
許志緯見游飛動怒,悄沒聲地溜走了。
「連長!連長!」隊伍前邊放出去的尖兵跑了回來,老遠就喊上了。
「喊個屁!怕鬼子不知道啊!你又有啥事?」游飛問。
王烈插話到:「報告連長!他叫張明山,這烈風小隊給他留了個名額呢!」
「不是,不是!」張明山氣喘吁吁地說著,他還不知道有烈風這回事呢,當然不是為這事來的,「找到老鄉了。前邊村子裡有倆老鄉。一個還能說話!他答應給我們帶路。」
「哦!去看看。」
烈風小隊的九個人就和游飛一起進了村子。
一片凌亂的村子倒沒被燒掉,村口卻橫七豎八擺著幾具屍體,那是鬼子經過此地的遺蹟。村裡的房屋都建得比較高大,可以想像這裡原本是少有的富庶村莊。
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蹲在宅子門口,目光有些呆滯的看著過來的這幫人。
「小伙子!這附近的路你熟悉嗎?」游飛問。
少年雙唇顫抖著,費了好大勁兒才說到:「熟!我帶你們去北邊沒鬼子的地方。不過,你們要帶上我奶奶!」
「你奶奶?」
張明山急忙爬在游飛耳朵旁邊小聲說:「老人家在屋裡呢!被鬼子……」
游飛推門走進了屋裡,眼睛好不容易才適應了屋裡的光線。一個老太太岔著腿坐在地上,雙手捂著**,目光穿透游飛,呆呆的看著虛無中的某點。
「來人!幫老人家穿上衣服。」游飛說著,試圖扶老太太站起來。扶了一扶,老太太竟然紋絲未動。
「連長!剛才我們試過了。她腿腳都是硬的,怎麼也掰不直啊!」張明山說。
「那就用擔架抬,抬到沒有鬼子的地方去。」游飛說。
地上的老人突然一躍而起,嗵地一聲撞到了牆上,頭破了,血快速的流了出來,眼看著人是活不成了!
「奶奶!」門口呆立著的少年嚎哭了起來。
游飛等人沒注意被跳起來的老人嚇了一跳,聽到少年的哭聲再上前救治老太太顯然已經遲了。游飛咬牙切齒地說:「連這麼大年齡的老太太都不放過!這幫畜生!」他的心裡又給鬼子記上了一筆賬!
部隊帶著兩天來唯一找到的老鄉——那位有些傻傻的少年,離開了空無一人的村子。
問少年叫什麼名字,怎麼問,他都不開口,問那裡有日本鬼子,他就是三個字:「過去了!」除此之外,再也問不出什麼話了。還好,在他的帶領下,鬼子的遺蹟越來越少了,逃難的人群開始出現了。大家走去的方向都是向北,不過部隊行進的速度要快些。逃難的人群都是一幅漠然的神色,不怎麼願意搭理這些當兵的。
晚上,終於到了一個較大的鎮子外,烈風小隊裝扮成平民進鎮子裡打探了一番,回來報告說這鎮子叫陸橋。糧食什麼的也能買到些,不過,咱們沒錢啊!和幾個大戶談了談,請他們贊助國軍打鬼子,可他們說國軍早跑了,鬼子的聯絡官都來過了,此地現在歸鬼子管。
「還有這種事!走,我們去訪一下大戶。」游飛冷笑著說到。對於弄到些糧食,他還是有把握的。有百姓支持的話那好說,要是都是自顧自,游飛不介意重操舊業,再象混混一樣收一回保護費。
憑著游飛專業的痞子技能,以及身後那幫冷冰冰的士兵手裡的槍,那些鄉紳商販都「非常樂意」地捐出來一些糧食和藥品,還一口一個長官辛苦了,長官為民操勞,說個不停。游飛滿意地出了鎮子,將宿營地就選在了鎮外不遠處的一片小樹林邊上。因為鎮子裡人員極為龐雜,為防範於未然,游飛將警戒哨向四面八方撒出去了老遠,每組隱蔽的觀察哨三個人,輪流休息。
漆黑的夜裡,一雙雙眼睛還盡力地瞅著四周的動靜。然而,還是出事了。
游飛醒來時,天沒亮,一片寂靜夜色中,連月亮、星光都沒有。游飛搖醒了身邊的蔣狀,蔣狀睜開的眼睛閃著亮光,問了句:「誰啊?」
「這麼近你都看不清楚我!這樣說來,情況有些不妙啊!蔣狀,快起來叫醒所有兄弟,也悄悄地通知外圍的觀察哨,全體立即轉移。」
「現在啊?」任何人被人在凌晨叫醒,即使是性命悠關的事情,多少也是有點懷疑的。
「快點,叫醒了大家,全部通知到,15分鐘後在這裡集合完畢,然後立即轉移!」
「是!」
游飛滿腹狐疑地讓部隊走了二里多路程,天色麻麻亮了,在晨霧的襯托下,陸橋鎮的黑色影子象水墨畫般在空氣中擴散了開來,似乎不是真實的存在。這樣的一座鎮子,會有什麼樣的危險呢?
「王烈!跟我去陸橋那邊看看!」
越走近陸橋鎮,越是有不對頭的感覺,不用吩咐,王烈讓幾個烈風隊員向鎮外分頭搜索去了,游飛和王烈到了鎮口。
「連長!」一個烈風隊員回來了,「快走!有鬼子!鬼子來了!西邊過來的。」
「撤!等等!既然來了,通知相親們也一起撤退!」
不一會兒,幾個方向去偵察的人都回來了:「連長!鬼子要包圍這兒!」與此同時,王烈也叫了好幾家的門,陸橋鎮提前醒來了。游飛看到目的達到,不敢再做停留,匆匆的退出了鎮子。只有王烈等人要留在附近觀察一下鬼子的動向,游飛囑咐他們不要輕易招惹鬼子,就先往連隊的方向去了。
黎明就醒來的陸橋鎮,到處是一片亂糟糟的景象,可是鬼子的影子還沒見呢!本地的鄉紳劉寶貴扯開了嗓子吆喝著:那裡來的日本兵喲,大家別慌。大家別慌哦!
一些人從小路飛快的離開了,大路上密集的人流卻給擋了回來。
咔咔咔!咔咔咔!鬼子的皮靴聲在這些被趕回來的人身後響著。
「大家別怕喲!皇軍昨天在馬家集還發奶糖呢!我的幾個親戚都領到手了。」扯著嗓子喊的人還是那個劉寶貴。
鬼子把老鄉們都趕到了池塘前的空地上,架上了兩挺機槍。一個鬼子軍官站了出來,嘰里咕嚕的講了一通,劉寶貴和一個翻譯官在他兩邊站著。面對這機槍,聽著嘰里咕嚕的鬼子話,鄉親們只能是沉默著。
鬼子講完了,翻譯官扯開嗓子大聲地講了起來。
「嗯!這個!這位是豆藤中隊長,他說他非常地仰慕中華的文化,所以來到了中國。豆藤中隊長是要和諸位一起共建大東亞共榮圈,共同創造美好的生活。皇軍不想和鄉親們為敵,只要抓到南京軍的那些搗亂分子,大家就都沒事了。」
劉寶貴在翻譯講完後,上前一步,又轉回身子點頭哈腰地問候了一遍豆藤中隊長,然後對著鄉親們也喊上了。「皇軍,已經抓到了那些南京軍搗亂分子,現在,大家把和他們勾結,傳報消息的人,供出來,其餘的人,皇軍說了,都是大大的良民。」
隱蔽在鎮外的王烈等人,支棱起耳朵聽著裡面的動靜,還好這幾個喊話的都有豬嚎一樣的聲音,讓他們聽了個真切。在看游飛連隊昨天宿營的地方,一隊鬼子兵正從旁邊的小樹林裡走出來。鬼子們撲空了,但能找得那樣準確,顯然是有人給鬼子通風報信了的。
「這還用猜嗎?看看那個劉寶貴一口一個皇軍叫得多親熱,報信的人一準是他。」王烈說。
「老子敲了他的腦袋!」張明山說。
「別!你去對面兒動手,只准在遠處打,打一槍就跑。剛好把鬼子吸引到西邊去。」
張明山拎著一桿普通的中正式步槍,這桿槍他可是和誰也不換的,因為張明山用它練出來了一個絕活兒。在六百多米的有效射程以內,他隨便就可以擊中一顆菸頭。
劉寶貴的命運就因為張明山的絕活而被確定了下來。張明山摸到最佳的射擊位置時,劉寶貴還在那兒口沫橫飛拍著鬼子的馬屁:「這皇軍一來啊!我這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吃嘛嘛香,幹嘛嘛成。要不,怎麼說這皇軍是來幫我們大夥的呢!」
啪!一聲響。劉寶貴仰面朝天倒下了,再看他的腦袋,流出了紅紅白白的玩意兒,已經被開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