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生在村子裡轉了一圈又回來了,雖然他現在完全站在王子辛幼陶一邊,可館舍畢竟由他負責,萬一真出了不可收拾的事情,他沒法向上交待,「打一頓就得了。」他對自己說,「那個小子留著還有用呢。」
帶著這樣的想法,張靈生的心情頗為放鬆,與村民打招呼時都比往常親熱三分,回到館舍,發現大門緊閉,他知道裡面的事情還沒結束,為了能讓王子辛幼陶盡興,於是多等了一會,然後聲音有點不太正常了,隱約有爆裂聲,還有尖叫聲,好像許多人在同時打架。
張靈生微感不安,豎起耳朵傾聽,他好歹開過七竅,需要的時候耳力超出常人,一聽聲音果然有異,兩步躥上台階,推開大門,第一眼望去就讓他大吃一驚,「我的天!」
二十幾個孩子正在庭院裡混戰,吶喊、拳打、腳踹、嘴咬、指撓,無招不用,像是兩伙正在爭奪地盤的猴子,一片混亂當中,王子辛幼陶不知被壓哪裡,其他人則躲進四周的屋子裡,透過門縫向外張望。
「停手!」張靈生氣急敗壞地大叫,衝進人群分開糾纏在一起的孩子們。不少孩子道根已燃,身體靈活得緊,此時正打得興起,六親不認,張靈生連吼帶拽,好不容易結束了混戰,自己也挨了幾記拳頭。
有一件事讓張靈生意外,明明是辛幼陶與慕行秋比武,可是現場打得最厲害的卻是王子和沈昊。
沈昊完全變了一個人,細長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眼裡布滿血絲,十二歲的少年卻有著猛虎般的兇相,整個人繃得像一根弓弦,只要一鬆手就會彈出去,張靈生不得不牢牢抓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再動手。王子辛幼陶也變了模樣,衣服破爛,頭髮散亂,鑲滿寶石的抹額不知去向,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紅的是血,黑的——倒像是被火燒過。
「這、這是怎麼回事?」張靈生事前知道辛幼陶藏有必勝之招,卻沒想到會有火燒之術。
辛幼陶想裝出無所畏懼的樣子,可他被沈昊打得暈頭轉向,根本沒機會再發出火球,張靈生及時趕到真是救了他一命,王子渾身發抖,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他沒有當場暈倒,已經很了不起了。
現場的其他孩子分成兩伙,人多的是辛幼陶一派,十二三個,另一夥竟然是野林鎮的九個少年,芳芳也在其中,雙頰緋紅,不停地喘著粗氣,神情卻堅毅得像是正在傳道授業解惑的秦先生。
小秋跟一名最強壯的少年從廝打中分開,用手一擦嘴角的血跡,走到野林鎮少年們的最前面站定。
「怎麼回事?」張靈生又問了一遍,聲音變得嚴歷,「還有點規矩嗎?這裡是龐山,容不得你們放肆!辛幼陶,你先說。」
「他……」沈昊剛吐出一個字就被張靈生喝止,「還沒輪到你,看你以後怎麼向舅舅交待。」
「我跟舅舅斷絕關係了!」沈昊抬高聲音嗆了一句。
張靈生瞪了他一眼,看向辛幼陶。
「他們……他們……」辛幼陶驚魂未定,咽了咽口水,後退兩步,稍稍平復心情才能繼續說下去,「他們以多欺少,九個打我一個,我的朋友上來是為了幫忙。」
「不對!」沈昊大聲反駁,他忍得太久,驟然發泄出來,已經到了不顧一切的地步,連張靈生也彈壓不住,「是他們仗著人多欺負小秋,我上來幫忙……」
「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的。」張靈生黑臉看向小秋,「如果是哪一方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我就要上報養神峰,讓都教們知道你們是一群什麼樣的人!」
張靈生用養神峰當威脅,的確有效果,沈昊不吱聲了,可是臉上凶意卻還在,惡狠狠地盯著辛幼陶。
小秋上前一步,「打架的是我和辛幼陶,不關別人的事,他們是上來勸架的。」
這話只有部分是正確的,首先辛幼陶的那一夥可都是上來打架的,其次野林鎮少年也不是鐵板一塊,二良沈休唯是最早參戰的人之一,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臉腫,其他人則是從勸架開始,然後身不由己捲入戰團。
「我管不了那麼多。」張靈生也氣極了,「我在館舍十年,哪一批新弟子不是我送上養神峰的?還從來沒見像你們這樣不聽話的孩子,不行,這事我一定……」
張靈生又要拿出養神峰都教嚇唬野林鎮少年,二良沈休唯跳出來,指著辛幼陶說:「那就跟都教們說說他擅用法術的事情。」
張靈生微微一愣,沒想到沈休唯竟然也知道這條規矩。
二良牽動了傷口,痛得一呲牙,「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在鏡湖村是不能隨便使用法術的,除非……除非……」
「除非得到都教的允許。」芳芳替他說下去,是她從書中找到的這條規矩,講給沈休唯聽的。
張靈生一時語塞,他說上報養神峰只是虛言威脅,沒想到反而讓自己和王子難堪起來,只得小聲詢問:「你還沒有內丹呢,怎麼可能施展法術?」
辛幼陶沒否認,一指小秋,「他也施展法術,讓火球爆炸,把不少人都燒傷了。」
張靈生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全都消失了,表情嚴肅刻板到僵硬,「慕行秋施展法術了?」
「念的就是從梅瘋子那裡學來的咒語。」辛幼陶的一名親信插口道。
「辛幼陶發出火球,小秋不得已……」芳芳辯解道。
張靈生對這些全不在意,只是盯住小秋,「你真的施展法術了?什麼樣的法術?」
小秋隱隱感到不安,覺得張靈生的問題是個陷阱,因此閉嘴不答。辛幼陶得意地笑了一聲,大聲說:「他念了一句咒語,把我的火球固定在空中,還讓它爆炸了。」
「是這樣嗎?」張靈生仍然盯著小秋不放。
「嗯,我是念了那條咒語,可我沒覺得它起了作用。」小秋說的是實話,火球固定的時候他真沒有特別的感覺,「沒準是辛幼陶自己出的錯。」
張靈生沒有回答,轉身向大門口匆匆走去,十幾步之後轉身指著小秋,「禁秘科首座的猜測果然沒錯,你就等著吧。」
張靈生加快速度跑出大門,沒說讓小秋等什麼。
兩伙少年還在庭院中對峙,打架的氣氛卻沒有了,他們開始慢慢明白,事情有點鬧大了,沒有參與打架的孩子從房間裡一個接一個地走出來,目光中滿含驚訝與畏懼。
「都教一來,你們都會被攆出龐山。」辛幼陶覺得自己安全了,剛才完全是事發突然,才會被沈昊得逞,現在他騰出手來,身前還有人保護,再也不會重蹈覆轍,「龐山就不該招收你們這樣的人,當初魔種肯定在你們體內都留下了印記,就等著有一天冒頭呢。慕行秋才不會施展法術,是魔種在幫他。沒錯,魔種在他身上顯現了,所以張道士要立刻去上報給都教,還有首座,還有宗師……」
孩子們看向野林鎮少年的目光越來越奇怪,好像這九個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生了變化。
小秋知道憑自己目前的身份地位不應該太倔強,也知道許多規矩還是應該遵守的,等他再長大一些對此會有更深的理解,可現在他只是十二歲的少年,剛剛打過的那一場架讓他失去了部分謹慎。
「魔種又怎麼樣?」他向辛幼陶的方向邁出一步,「我不怕它,再讓我碰著,我還是要上去消滅它。既然大家都知道魔種陰險兇殘、無惡不作,那就更不要怕它,應該迎面走過去,狠狠一腳踹過去。辛幼陶,你還要再逃嗎?」
小秋又邁出一步,辛幼陶明明不怕他,可還是和保護者們同時後退兩步,「我才不要靠近魔種,被魔種碰過的人,不是被殺就是自殺,無一例外,你們早晚也是這樣。」
「說得好。」門口傳來一個沙啞堅硬的聲音,像是兩塊表面粗糙的金屬互相摩擦。
一名又矮又瘦的道士站在那裡,誰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看到那張臉,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跳:整個左半邊像是被火燒過、被水浸過、被刀砍過,以至於面目全非,而他卻不加以絲毫掩飾,咧嘴微笑的時候,露出半邊牙齒,更顯陰森可怕。
他比小秋更像魔種。
道士指著辛幼陶,「你說得不對,被魔種接觸過的人,除了被殺和自殺,還有其他可能,比如這個。」他指著自己的臉。
「你是哪來的瘋子?」辛幼陶突然明白過來,這人和他聽說過的梅傳安一樣,都是被奪走內丹的瘋子。
道士沒理他,又指向小秋,「你說得對,魔種很強大,是修道之士的死敵,正因為如此,咱們才不能害怕他,而是要衝上去,不只是踹一腳,還要滅它的形、毀它的意,將它消滅得乾乾淨淨。修道必須防魔,修道即是殺魔,九大道統的每一個人,即使是剛剛入門的你們,也要時刻為殺魔做好準備。」
「你到底是什麼人?」辛幼陶質問道。
「養神峰都教孟元侯,很快,將由我向你們傳授逆天之法。」
「你是張道士請來的?」辛幼陶希望對方能更明顯地偏袒自己。
「我奉命帶你們兩個去老祖峰。」孟元侯指著小秋和辛幼陶,「你們惹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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