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浮在半空之中,屍人只感到自己的靈魂在腦袋裡不斷涌動翻滾,視線變得模糊,它知道,這是自己的意識正在崩潰消散。
它依稀記得,在遙遠的過去中,那時它還是個只能待在瓶子裡的靈魂,但已經感受過無數次這種使人痛不欲生的感覺。只是那些身穿灰袍的法師,每次都會在它瀕臨崩塌的時候停下。
然而這一次,它清楚的知道,自己要死了。
眼前這個年輕的瘋子不可能停下魔法,因為他根本不需要實驗的數據,沒有價值便會被殺死,就像那些法師所做的一般。
所以他會殺了我,毋庸置疑。
很快,在魔法陣的作用下屍人失去了對這具身體的控制權,它下意識張開的嘴巴觸電似的瘋狂抽搐,唾液從嘴角直線流落,順著腐爛的脖頸流淌,最後在鎖骨處被濃烈的聖光焚燒至蒸發。
它感覺自己碎裂的內臟與腸子從腹部的傷口流了出來,可是卻又並未流落地上,而是被魔力所作用著而懸浮起來。原本敏感的刺痛與焚燒感漸漸變得遲鈍,它驚訝地發現,儘管自己的下半身已於聖光中被燒成光潔的白骨,但它卻幾乎沒感到半點的痛苦。
四周變得溫暖,再也不是熟悉的陰冷與潮濕,再沒有痛入骨髓的刺痛,慢慢地,它眼前的視線開始泛起柔和的白光,房間、棺木、敵人的影像都如雪花般融化消退。
最後,它感到自己被某種力量所拉扯著,儘管它的身體仍然在半空中懸浮著,可它的意識,卻已經脫離其中……
然而,或許在惡靈咀咒之物的感覺之中,它是在聖光中被淨化與救贖,它以為自己將會離開一切它所厭惡的,去到更美好的地方,不再是沉淪於往日的痛苦之中。
可是在朱書冰等人眼中,它靈魂的淨化卻並未如它所感覺的那麼美好。
幾人只見在正十字架的上方,屍體的身後,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扇由腥紅血肉所堆砌而成的大門。同時,整個城堡開始震動起來,城堡由上而下,逐漸傳來重物走過時的轟隆聲響。強烈的震動破壞了牆壁與地面的石塊,天花灑落碎石與粉塵,固定在牆壁的架子也都隨之嘎吱作響。
與此同時,隨著這邊血肉大門的出現,房間中漸漸充斥著壓抑的氣氛,濃烈的鮮肉與血液味以大門為中心,迅速地向外擴散。
即使是站得靠後的朱書冰兩人,也能清晰地嗅到空氣里瀰漫著的濃重血腥氣味,就如置身屠場一般,噁心的氣味留在兩人鼻端久久不散,儘管兩人早早便將嗅覺同步調至最低,但還是忍不住感到反胃。
同時間,那道由血肉所堆砌而成的大門並未等待太久,不過數息,便迅速地打開,一些如同血管般的觸手從後方緩緩包圍上屍人。任誰都能看見任務物品中的匕首在觸手操縱下划過屍體左胸,匕首剖開皮肉,只留下一個隱約發出光芒的窟窿。
然後,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之下,觸手從窟窿里挖出一個藍白相間的光團,並以另一件任務物品羊形木雕作為替代,細心地安置回空蕩蕩的窟窿之中。
所有人都能看見從屍體左胸挖出的光團,光團的外表印有一個男孩的臉龐,卻詭異地不見五觀。而對於最為清楚現時情況的蘇城而言,他心裡知道,這光團便是惡靈咀咒之物的核心靈魂--要是以大武皇朝那邊的說法,便是所謂的器靈。
散發著柔和光芒的核心靈魂下意識地纏繞著屍體,久久不願隨觸手離開。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大門的深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叱喝,蘇城等人離得遠些,也都覺腦袋一暈,幾乎要跪倒在地上。
可想而知,這一聲對於徘徊在大門邊緣的核心靈魂來說,就更是恐怖。只見叱喝過去,光團瞬間便發出哀嚎,然後蜷縮著想要逃離觸手。
然而那些觸手不過於空氣中靈動一揮,光團的外圍便出現了一層刻有扭曲魔紋的光罩,任當中的光團如何掙扎衝撞,光罩也完全不為所動,哪怕靈魂核心想要自毀,也都被無形的力量輕鬆震壓,最終被觸手拖往腥紅的大門之中,再不見其影蹤。
忽然,原本一直望向上方大門的蘇城轉過身,雙目死死的盯著朱書冰,注視著正護在陳柳身前的她,卻又一言不發。好一會,被看得心裡發毛的她終於按捺不住,開口問道:
「你到底看什……」
話尚未說完,面露不悅的朱書冰驀地抬起頭,又或者說,一種無形且強大的力量猛地將她的腦袋向後拉扯。拉扯的力量之大,甚至連站在其身後的陳柳都能聽到清脆的骨折聲。
接著陳柳便見朱書冰的身體開始不規則的扭動起來,鮮血像是被賦予了生命般聚集成細線,如幼蟲一般從她的口鼻源源不絕地湧出,沖向大門。而她關節之間的皮肉亦隨無形巨力的扭動被撕裂與翻開,手中的中型劍無力地掉落地上,鋒利的神聖類武器此時卻像個笑話,好像一座簡陋的墓碑般斜插在地上。
她死了,不過一瞬間,便死了。
不可能!這太奇怪了!書冰怎麼可能就這樣被殺!陳柳驚慌失措地快步上前,朱書冰仍然四肢扭曲地懸浮在半空,腦袋依然以詭異的幅度後仰,雙眼反白且失去焦點--
她已經死去。
這太荒謬了!陳柳不相信眼前的景象,她想要找到一些能支持自己想法的東西。她邊跑邊向組隊的列表望去,上方的數據很簡單,只有一行呈白色的生命值,以及一句對玩家狀態的描述,她一眼望去便能看完:
朱書冰,狀態--死亡。
陳柳伸出手想要去握住朱書冰的手臂,但是朱書冰的手卻在她碰到前,忽然動了起來,一把握住陳柳柔若無骨的小手。陳柳驚喜地抬頭,卻發現朱書冰仍然後仰著的腦袋望向了她,露出扭曲且喜悅的微笑。
然後咔的一聲,在陳柳眼中,眼前所有的事物便都消失了。
陰森的房間變成了無邊無際的柔和白光,四周不再潮濕,舒暢得像在溫暖的水床上午睡一般。
她死了。就像殺死書冰時一樣,那股無形的力量也瞬間殺死了她,用不明的方法。
只是在蘇城眼中,她的死法其實與朱書並無差異,同樣的慘烈,同樣的迅速。他心裡想到,她們兩個大概連反應都來不及便會被血肉大門的意志瞬間殺死。而儘管是他估意引誘朱書冰中計,但那又如何,他們本就是互相競爭的關係啊。
既然如此,那兩人又不認識半空中的這道血肉大門,那麼沒見識的蠢貨掛掉只是剛好而已,也怨不得人,畢竟是互相競爭的關係,要是剛才被陰死的是他自己,他技不如人,也同樣無話可說。
可事實是他第一眼望到半空中的大門,便馬上從大門的外形認出了其背後的主人--遙遠古神,阿拉特斯。
阿拉特斯在大升語中意為平等,只是他的平等不在於萬物平等,而在於靈魂。他也是少數不屬邪神,卻又不在意祭品靈魂善惡傾向的神靈。說實話,蘇城也沒想過惡靈咀咒之物的靈魂竟是其信徒,而且看樣子階級也不低,不然普通信徒祭祀失敗的話,斷然不會引得其分靈直接降臨此地。
事實上,蘇城原本以為計劃應該會以失敗告終,可當阿拉特斯收走惡靈咀咒之物的靈魂後,竟然還「好心」地插手瀕臨毀滅的【異靈分割術】,這是蘇城所猜想不到的。
只是要衪出手--儘管「異靈分割術」是因衪而破壞,但付出與收穫衡量之下,收取差價卻是無可避免的。這也是蘇城為何要引誘朱書冰說話--古神才懶得管地上的小蟲子在說什麼,衪只要祭品,只要有人應聲就可以了。
扭頭望向身後死狀慘烈的兩人,蘇城心裡只覺知識果然是無價的,平日閒暇除了陪伴妹妹,全都拿來閱讀《紀元》的背景跟人神資料,也是完全值得的。
付出便有回報,很合理,只是在不明就裡的人眼中,他的付出全都被天份與幸運代替了而已。
與此同時,在收取了兩名玩家的生命與靈魂之後,身為阿拉特斯分靈的血肉之門已然沒了聲響,血管似的觸手亦都縮回了大門之內。
下一刻,當蘇城再望向半空,它的身影便已消失無蹤,就如它驀地顯現一般。
隨著衪的消失,很快地,房間中壓抑的氣氛便不再存在,濃重的血腥味亦緩慢地消散,只餘下兩具死狀悽慘,四肢不規則地扭曲的殘屍。失去力量的支持,屍體無力的倒在地上,僅餘的鮮血經傷口流淌在地,地面石塊的紋路變得清晰可見,每一個碎裂的痕跡,每一條崩裂的紋路,都因死者的鮮血而得見。
迅速地,蘇城走向那具被阿拉特斯換回原本主人靈魂的屍體。她已經要死了,這是無法避免的,以她的傷勢來說,她早就該死了,原本「異靈分割術」的作用,也只是蘇城希望能將她在死時能與惡靈分割開來,能作為獨立的靈魂離世。
儘管由於阿拉特斯的插手,弱小的她得以短暫地掌控自己早已死去的身體,但這依舊沒能改變什麼……
蘇城小心並緩慢地半跪在她身邊,托起她的腦袋,輕聲問道:「普拉,你認得我嗎?」
面容已是不可辨認的普拉虛弱地點了點頭,半合著眼,無力地說道:「我…要死了嗎…先生?可我還不想死,我還不想……」
面對普拉的說話,蘇城默默無言,他無法去欺騙或隱瞞這位小女孩,他想了想,正欲說些什麼安慰性的說話,忽然他想起什麼似的猛地一愣,然後便連忙低下頭,在普拉的耳邊輕聲說了句話。
見普拉微笑著點頭首肯,蘇城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在辛蒂驚恐的目光之中抬起重戟,反手一舉刺進普拉的心臟位置,將被阿拉特斯放進其中,充當短暫能量供應的魔力羊形木雕直接擊碎。
塵歸塵,土歸土,失去生命力供應的普拉發出哇啦一聲,便只餘下遍地的塵土,仿佛不曾出現過一般,消失於蘇城的臂膀之中。
緊隨其後,強烈而刺目的金黃色聖光便從蘇城身上莫名湧現,嚴肅優美的詩歌至虛空中響起,從遠至近,高聲的讚頌主的信徒,歌頌主的戰士,將手執黑白重戟,身披銀白輕甲的蘇城襯托得仿如天神一般。
一切都結束了,就如想像中的結局一般。
望向手中染上一抹柔和白彩的重戟,蘇城如此的想道--
儘管過程略為曲折,可至少結局是遠超預期的完美。
是的,他完成了【法師的請求】這個任務,袁天罡所著的《人體圖經》真正成為他的物品;辛蒂組成為《最後生還者》這節目的勝利者,他完成了凱薩琳指派的重要任務。
最重要的是,殺人盈野而且手段兇殘的惡靈咀咒之物ts-144被其信仰的古神回收,帶著朱書冰與陳柳的靈魂,完全地從這世界中消失……
好吧,身為玩家的她們還是會復活,只是蘇城相信對她們來說,被古神當作祭品帶走這種死法,損失的技能熟練度大概會讓她們感到自己比死更難受。
或許自己該向她們道歉?
蘇城心裡思索了片刻,只覺即使道歉,大概也不會被她們接受。再深入的想了想,便發覺她們兩人的粉絲多半得把他恨死,而這聽起來絕對不是會讓凱薩琳感到高興的事。
收起重戟,蘇城輕輕地嘆息一聲。
真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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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位置不同層面的空間之中,一條無邊無際的腥臭血河緩慢地從城堡的上方流過,當中密密麻麻地泡著各式各樣的亡靈,有強有弱,有男有女,有散發著強悍氣息的,也有弱小得不值一提的。
它們不斷地增加著新的成員,前方是無盡的黑暗,但它們依舊堅定地向前行去,巨大的隊伍之中,從不曾出現一個回頭之人。
ts-144的無面小男孩靈魂也混雜在其中,它是血河的新成員,身旁有著兩團細小的光芒緊跟著它,它面目呆滯,下意識的瞥了眼身下那熟悉的城堡。只是不及多想,很快便又被血河沖走,再次漫無目的地隨著大隊朝無盡的黑暗走去。
直到永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