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曉路回到書店的時候,店門口站著一個身穿柳紋休閒裝的中年男子,那頭髮梳理的條理分明,油光水滑的,估計蒼蠅都站不穩腿,相貌端正,頗有紳士風度,唯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表情有些沉重,眉頭緊鎖,教人憑空生出一些壓力。筆神閣 bishenge.com
此人正是秦曉路的房東,毛明輝。
看見秦曉路從出租車下來的時候,毛明輝緊繃著的臉總算是擠出一絲笑容,走下步級,道:「小秦啊,我可等了好一陣子了。」
秦曉路道:「閒的慌,出去逛一圈,巧了碰上個故人,耽擱了一陣子。你怎麼不給我個電話呢?」
毛明輝道:「本來是想打你電話的,後來想了一下,估計你的心情也不是很好,由得你外面走走也好。」
「來,坐坐。」秦曉路招呼房東,「柳振新,出來給房東泡茶。」
柳振新應了聲,托著茶具出來。
不一會,燒了水,泡了茶,給秦曉路和毛明輝斟了茶,柳振新轉身入屋裡繼續忙去了。
秦曉路喝了一口茶,道:「房東,這大清早的,是不是有要緊之事?」
毛明輝把茶杯送到唇邊,淺淺一呷,也不知是熱茶燙了還是怎麼的,眉頭皺的越發打緊了,放下茶杯,沉聲道:「昨晚上,那什麼拆遷隊長姓觀的,與我通了電話,務必要我三天之內清場,要不然就是後果自負。」
秦曉路淡淡道:「這沒什麼呀,當時你早已跟我說了,這是拆遷片區,隨時得搬遷,所以不能簽租賃合同,因此,你不須顧慮我,什麼時候你要清場,我就什麼時候立馬走人。」
毛明輝點點頭,道:「多謝秦老闆你能理解了。不過,我此來與你談話,卻是囑咐你的,我沒發話,你別走,我就不信他們敢拿我怎麼樣。」
秦曉路道:「我也此般念頭,只是,怕是,他們會動我的東西,按照他們的劣跡傳說而言,把我店裡的東西扔大街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毛明輝道:「報警唄。」
秦曉路搖搖頭,道:「在人員未曾傷亡情況下,警方最多就是充當和事佬調解一番,然後不了了之。」
毛明輝呆了呆,微微點頭,道:「不錯。而且,由於,在多數人眼裡,釘子戶被定位於貪得無厭,令人反感,所以,即使發生了什麼事,吃了虧,也並不同情。」
秦曉路道:「是呀,如果拆遷隊的人把我的書本文具什麼的都扔出街上,到時候,我找誰喊冤去呀。」
毛明輝道:「你放心,我約了其他三家,便是商談此事,只要你堅持下去,待得事情處理妥當了,你的損失,由我們分攤承擔。」
秦曉路道:「他們會願意嗎?」
毛明輝總算是真正的露出一絲愉快的笑容,道:「當然會願意,你這點損失,比之由於你的堅持換取的收穫,簡直是九牛一毛,這一點,他們幾個不是沒腦子,當該想的到。」
秦曉路道:「東家,你們幾時聚會商談?」
毛明輝道:「中午,富強酒樓。怎麼?」
秦曉路道:「我希望是,我可以見見幾位。」
毛明輝目光一閃,似乎有點不高興了,語氣也低沉了:「你信不過我麼?」
秦曉路道:「我自然相信東家,但是,其他幾個,卻是不好說,而且,有我當面在場,事後,他們也不好抵賴。東家,我也是為你著想哪。」
毛明輝道:「為我著想?此話怎講?」
秦曉路道:「東家,你想一想,倘若只是你跟他們幾個商量,他們答應滿滿,但完事後把當初承諾推的一乾二淨,那該怎麼辦?由於,這個承諾是我聽你說的,到時候我自然找的人是你,對不對?我的損失由你獨自承擔,你還願願嗎?」
毛明輝一愣,道:「他們敢!」
秦曉路道:「事實上,即使是他們敢那麼做了,你也奈何不了他們。而且,那麼一來,你我之間勢必生怨,而你和他們幾個,怨懟更不必多說了。」
微微一頓,他又道:「我在場便情況大是不一樣,他們當我面點了頭,我會找他們,自可免去你跟他們之間的糾紛。」
毛明輝想了想,道:「聽你這麼說,還真是道理。」
秦曉路微一笑,道:「本來就是這個道理。」
毛明輝道:「秦老闆呀,我把你的事攬於身上,怕是他們欺你這外地人而爽諾,但你把道理擺開,卻顯得我這好心人當錯了。」
「不,」秦曉路正色道,「你的好意我懂,但正是如此,我不能讓你這個好心人吃虧。」
「成,我聽你的,」毛明輝站起來,「中午時分,我會過來接你。」
秦曉路自然也站起相送:「不用,富強酒樓是吧,我自個搭車過去。」
「那也成,」毛明輝走了兩步停下來,望了秦記修車店一眼,扭頭對秦曉路道:「你和秦叔聊的來,他那裡,你給說說,讓他堅持下去。」
秦曉路道:「好。」
毛明輝揮手:「中午見。」
毛明輝剛剛驅車離去,秦叔慢慢走過來,看了一眼遠去的車,回頭問秦曉路:「老弟,毛明輝說了什麼?」
「叔,您坐。」秦曉路笑笑道,「無非就是說說這幾家那點破事。」
秦叔道:「估計是拆遷隊昨晚給他電話,他有點著急了。」
秦曉路給他倒上茶,道:「叔,我自作主張,給您把對面那間飯店盤下來啦。」
秦叔一愣:「我要那飯店幹嘛?」
秦曉路正色道:「叔,您留在這裡,無非就是給孩子回家找到您。我已經跟光明集團的任總說談好了,這一塊,得給您留個店鋪。在建設尚未完成之前,您就在對面經營生意,相信孩子回來,自然會過去詢問,便不難團聚了。」
秦叔遲疑了一下,道:「老弟,冒昧問一下,你為何對老頭我那麼好?」
秦曉路笑道:「那不是因為叔您也沒把我當外人麼。」
秦叔怔怔道:「老實說,如果我孩子在的話,也該是你這般大小了,可能是把對他的感情,不知不覺的放在你身上啦。」
秦曉路笑道:「叔,謝謝。」
秦叔目光一凝,道:「老弟,你覺得,我應該搬走嗎?」
秦曉路道:「發展這一塊,是利民好事,而且,就算光明集團失敗了,仍然會有其他財團插足入來的,何況,這回光明集團被逼之無奈,以拆遷隊採取強硬措施,恐怕再糾纏下去,鬧個兩敗俱傷。」
微微一頓,他又道:「最重要的是,您不是為了錢,如今條件滿足,再無必要跟那幾家一般耗著。」
秦叔想了想,道:「行,我聽你的。不過,我可不會開飯店,仍然是干老本行。不過呢,叔也得說個條件。」
秦曉路道:「您說。」
秦叔道:「那飯店不小,我根本用不了多少,給蹭點地就成,那些空餘的,還是歸你管,我每個月都付你租金,不同意就免談。」
秦曉路道:「好吧,不過呢,三餐還是勞煩與您,我交生活費給您,您可不能拒絕的。」
秦叔無奈的點點頭,道:「哎,遇上老弟,我無話可說了,再固執下去,顯得老頭過於迂腐了。」
秦曉路道:「那就好,這兩天我會讓人清場,修整,然後搬過去便是。」
秦叔道:「嗯。我先忙去。」
秦曉路笑道:「忙不過來,喊一聲哈。」
秦叔也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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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強酒樓,座落於市區中心地段,是一具吃宿兩便的商務形酒樓。
為了彰顯秦曉路的重要性,毛明輝還是親自駕車前來,把他接去酒樓。
但事實上,貌似事與願違。
當他們二人進入包間的時候,裡面已經坐著三人,年紀相仿,皆是中年男士。
秦曉路是認得他們的,從左而右去,那臉圓體胖的是王東興。他鄰座的那位體形與之恰恰相反,不僅體瘦臉長,且無精打采仿佛被肆虐抽乾模樣,他是李運鋒。再偏一側的這位形體倒屬正常,但目光陰霾,一言不發,如果說毛明輝的苦臉表情是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一百塊,那麼,應當是都欠了他兩百塊,他是陳超越。
毋庸置疑,這王李陳三位,和毛明輝一樣,便是那幾家釘子戶的戶主。
見得秦曉路和毛明輝一起出現,三個抬頭望了一眼,李運鋒目光微微一冷,卻是沉默不語,低頭看手機。
胖子王東興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陳超越卻是按捺不住,立刻表達他的不滿,陰陽怪氣道:「毛老闆,咱這是商談我們幾家的私事,你把你租客喚來,卻不知幾個意思?」
毛明輝臉色微微一變。雖然,在某種意義來說,他的確不該領秦曉路出現在這個飯局,但是,當著這幾個如此說話,便分明不給他面子了。
秦曉路道:「東家,要不,我回去?」
毛明輝沉聲道:「我喚你來,自然有來的道理,坐坐。」
他抓過秦曉路的手,拉近桌前,與他挨著坐下。
然後,他鬆開手,拿起桌上菜譜,似乎若無其事的問道:「點菜了沒有?」
王東興道:「粗略喊了一些,就是那些劃了鉤的,你看看要加些什麼。」
陳超越又是來了那麼沒營養的一句:「話撂前頭,今天這頓aa的,畢竟,這裡沒有土豪,誰也不沾誰的便宜。」
毛明輝臉色又是一變。他看過了菜單,酒水合計,起碼上萬。
本來嘛,湊一起吃頓飯,aa式,誰不欠誰人情,也是合情合理。只不過,原本四人分攤,每人也就三二千塊的事情,多了個秦曉路,加雙筷子多個碗便是,當作友好的話,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陳超越此時扔出這話,自然也把秦曉路計算在內。那麼來著,便顯得毛明輝拉他來,是來承付買單的。
毛明輝氣不打一處來,把菜譜一合,往桌上一扔,便要發作,秦曉路卻適時拉住他,微微一笑,道:「這頓飯,由我作東吧。」
毛明輝一愣:「秦老闆,你這是……」
對面的陳超越也是一愕,有點失神的看著秦曉路,道:「你說什麼,你作東?我沒聽錯?」
秦曉路微微頷首:「你沒聽錯。因為,我本來就想找各位談談話的,湊巧東家讓我過來和幾位聚聚,便借這機會來了。」
毛明輝惑然道:「不是,秦老闆你,你說你想見我們幾個?這,這,咋回事啊?」
陳超越冷笑一聲,道:「你想和我們談什麼?你又配和我們談什麼?你是哪根蔥哪根蒜?」
秦曉路並不生氣,淡淡道:「就談談你們幾家的拆遷問題。」
毛明輝以為他要說的拆遷之事便是與己之前商談的事,雖由秦曉路動說來較他效果大打折扣,但勝在其承擔作東之豪爽,給了他形象加分,使得承了他人情,把他的身份襯托的更高,毛明輝暗暗欣喜。所以,適時客串起捧哏角色,說道:「雖說秦老闆是外來租戶,卻也跟拆遷之事休戚相關,之前與我曾作探討,對我們大有裨益,不妨都聽個明白。」
所謂感恩之心,人皆有之。
剛才,陳超越數番削他臉皮,秦曉路半路殺比,給他爭了臉,解了氣,他自然是暗中感激。於是,便有意相助,下了鋪墊,讓他將來取得更大好處,回饋他爭臉之恩情。
王東興眉角一動,向毛明輝看來,眼神里露出一絲疑惑,似乎在說,你兩個搞什麼鬼?
一直沉默的李運鋒居然也把目光抬起,在秦曉路和毛明輝身上來回掃了一眼,竟然難得的說話了:「說來聽聽。」
秦曉路緩緩道:「不知各位今天有沒注意到,我對面的那間飯店在搬遷了?」
除了李運鋒外,幾個都一怔,顯是並無注意,李運鋒微微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那店主是我一個遠房親戚,當初那店是由我出面幫他拿下的,昨晚打電話給我,說有人出高價租賃,他打算精明,計算了一番,所獲利潤比他剩下的三年合同期高出一倍有餘,可說是干手淨腳的大賺一筆,有了這筆資金,他便與我辭別,往市區發展去了。」
王東興笑道:「你那親戚是不是傻,我們那邊開發之後,勢必帶動周邊消費,到時候,他飯店的利潤,至少與目前環境翻了一倍。」
陳超越冷笑一聲:「開發個毛線,我們往狠處一拖,三年也不過這個模樣,有道是十賒不如九現,現成的大賺一筆,然後在市區旺氣地段找一合適店面,逐步拓展經營,資金合理的重組而建設,那時候,財源滾滾,又豈是南山屯子這潭死水可比的!」
毛明輝儘管對他不感冒,卻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理,點頭道:「恐怕,他也是經過深思熟慮才答應轉讓給秦老闆的。」
李運鋒看了秦曉路一眼,沉聲道:「秦老闆在毛老闆那做的好好的,卻是為何遷移呢?」
其實這也是毛明輝最關注的,剛才秦曉路把對面飯店盤下來,他心裡便咯噔一下,隱隱感覺不妙,但由於事生突然,他有點懵了,心亂如麻,竟說不出話來。
此際李運鋒一言提醒,他心一急,忍不住抓住秦曉路的手臂,震聲道:「秦老闆,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你不是答應我了,幫我釘死在那裡,然後,補償款下來,我會給你報酬,你卻……」
李王陳三人一齊看著他,皆露出狐疑表情。
毛明輝掃了三人一眼,道:「不錯,我之所以把秦老闆請過來,原本是商量一下,由秦老闆死釘在那裡,你不三家也硬撐著,爭取更多利益,然後,大伙兒湊合一下,適當給他一定補償的,但是,你們幾個,貌似並不給面子。」
陳超越道:「你怎麼不先說說。」
毛明輝道:「這些事情,電話上能說清楚嗎?我這不把人帶過來,當面談個明白。」
王東興道:「毛老闆,實際上。你是白費心思了,秦老闆顯然早作打算了。」
秦曉路微微點頭,道:「是的,我只不過是一過客,且小本經營,倘若那拆遷隊將我店裡物事扔出大街,那損失又由誰來買單?小弟傷不起啊,所以呢,便急急忙忙聯繫店鋪,避凶趨吉。」
毛明輝摔下他的手,看的出來,他極是生氣,道:「秦老闆,你既然在昨晚就盤下了店鋪,為何早上我與你說事時沒有說,你這不是玩我嘛!」
秦曉路歉然道:「這個確實是我的不是,不過,我事出有因,確實是想跟各位碰碰頭,如果是由我聯繫各位,恐怕各位並不會給面子理睬我,才不得不借你的邀請,來見見各位。」
陳超越冷冷道:「你要見我們作甚?」
秦曉路道:「勸勸你們,該適可而止了。」
陳超越道:「怎麼,你是給光明集團作說客來著?」
秦曉路道:「我是為你們好,據一個朋友說,光明集團征這塊地是有時限的,最遲便得年後進場建設了。」
王東興眯著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淡淡道:「這個消息並沒多大價值,因為我們都知道了,正因為知道,他們越是著急,我們越是釘著拖著,讓他們妥協。」
秦曉路搖一搖頭,道:「如果僅僅如此,當然沒有什麼價值,但是,那朋友說,如果幾家釘子戶春節前還拿不下來,光明集團會選擇放棄。」
陳超越冷笑一聲,道:「他光明集團走了,還會有其他財團接盤,沒什麼好擔心的。」
秦曉路道:「我想你是沒聽明白我的話。光明集團放棄的,不是這塊地,而是這幾家,他可以認吃點虧,往裡邊縮一縮。」
包括毛明輝在內四個一愣,陳超越臉色不大好看,道:「你朋友當真那麼說?消息可靠麼?」
秦曉路淡淡道:「他是那般說了,至於可靠不可靠,誰知道呢?」
眾人沉默了。
服務員陸續把菜上來,也給各人斟了酒,可是,面對著滿桌子的美酒佳肴,竟然都沒了胃口。
秦曉路舉筷道:「來來,先吃飯,天大事,吃飽了再說。」
個個心思凝重,哪裡還有食慾。
很多釘子戶最後被放棄的事例,他們也聽說過的。如果此成現實,那可真的揪心了。
陳超越自我安慰道:「不會的,他們出動了拆遷隊,自然是勢在必得要把這塊地全部吃掉的。」
李運鋒道:「這也未必,如果我們堅持釘著,他們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之下,作出放棄,也不是不可能的。」
陳超越道:「那,那我們該怎麼辦?」
秦曉路放下筷子,站起來道:「你們慢慢商量,我先忙去,順便把單買了。嗯,也不瞞各位,秦記修車店的秦叔已答應搬走了。」
眾人又是一愣,毛明輝道:「你說什麼?秦叔答應了?他不是態度最硬氣的麼?」
秦曉路道:「他一定是想通了,畢竟,光明集團給出的價格比市場比值高出了不少。」
毛明輝不得不承認:「這倒是事實。」
秦曉路點點頭,轉身走出了包間,剩下四人,皆沉默,陷入沉思。
半晌,李運鋒似乎自言自語低聲道:「或許……」
或許什麼,他沒有說出來,但另三個都知道他想說什麼。
陳超越眼神一黯,嘆了口氣,道:「說真的,這一兩年真他麼的累,尤其是,我爸媽倆老人家原本該享清福的,卻為此操心勞力,折騰的夠嗆,是時候讓他們過上他們應該過的生活啦。」
又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