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高考出成績的日子到了。
這個夏天,許多人一生命運就此改變。
七月下旬放榜日,高三學子期待又忐忑不安。
這些對呂冬來說是不存在的,以他穩定的成績,不會有任何意外。
如果不是要領畢業證,呂冬都不想去了。
高中畢業證,說不定啥時候用上,再去一趟,也算跟學生生涯徹底說句再見。
今天之後,就不會再以學生身份進入學校了。
一大早,呂冬在果園吃過早飯,看著整理水桶準備去村南坐車的胡春蘭,說道:「媽,你要找不到姓牛的,就找個公用電話,打我給你的號碼。」
胡春蘭蓋上水桶,說道:「我去十里堡賣過蘋果,很熟。」
這也是呂冬放心讓胡春蘭去的原因。
原本,今天要返校,呂冬打算給知了猴們放個假,但昨天下午下了陣雨,知了猴呼呼從地下往外鑽,屋門口的帘子上都爬了好幾隻,呂冬不能看著害蟲禍害果園,只好戴上草帽滅害蟲。
下午加晚上,從偌大的果園裡抓到了足有八九百個。
呂冬今早要去學校,胡春蘭不想知了猴浪費,決定親自跑一趟十里堡。
胡春蘭倒沒覺得什麼,以前為了賣蘋果,縣裡和城裡的市場沒少跑。
眼瞅時間不早,呂冬騎上自行車先出門,去集街上匯合李文越,騎車趕往鎮上,也就是縣城的青照一中。
「電話查了嗎?」呂冬問道。
李文越心態很好:「半天打不進去,沒再打,反正就這樣了。」
呂冬微微點頭:「對,咋也能考650分以上。」
李文越笑了笑,騎著自行車跟上來。
早就對過題,考多少分,大體心裡有數。
說實話,他挺佩服呂冬,心態特別好,不管考多少分,都穩如泰山。
本就距離縣城不遠,兩人騎得又快,縣城車站很快遙遙在望,李文越對呂冬指了下:「好像招娣。」
前面有個穿一中校服的女孩獨自騎著自行車,頭比一般人放得低,似乎只看眼前那點路。
呂冬想到前兩天的事:「別叫招娣。」
李文越是家裡獨生子,這方面遲鈍:「六年同學,不都叫招娣?」他恍然:「因為她爸?」
呂冬提醒:「她不是自個起了名字?」
「劉琳琳?」這在同學中不是秘密,李文越嘀咕:「又沒正式改名。」
一輛老中巴呼嘯著跑過去,呂冬和李文越追上了劉招娣。
呂冬主動打招呼:「一個人?」
劉招娣抬頭,額頭臉頰上的痘痘紅中泛白,她又低頭:「呂冬,文越。」
三人是初中起就同班的老同學。
嘭——
似乎有聲音響。
很快,呂冬後車輪疙疙瘩瘩震起來,趕緊下車。
李文越和劉招娣也停下了。
呂冬支好車子,後車輪已經跑沒了氣,再細細檢查,爆胎了。
「咋了?」李文越問道。
呂冬踢了腳後車輪:「倒霉催的,爆車胎了。」
這本就是輛服役超過六年的老車子,最近每天跑泉南,出問題倒也不奇怪。
李文越下車,接過呂冬的自行車:「幸好快到了,扔修車的那吧。」
呂冬去換騎李文越自行車,李文越上車後座,抓好爆胎車車把:「好了!」
這年頭路不好,對騎自行車上下學的學生來說,扎胎爆胎常事,大多數男孩子都練就了相應技能。
呂冬蹬自行車往前走,李文越坐在後座上,一隻手熟練的扶著爆胎車車把,拖著一起走。
劉招娣也見慣了,後面跟上。
剛進縣城,就有修自行車的。
經常爆胎扎胎的路段,不遠處總能找到修車的。
但沒監控沒證據,抓不到把柄普通人也沒啥辦法。
縣城這塊應該不是,公共汽車進進出出,領導也時常路過,搞不好會出大事,一般人還沒瘋狂到這地步。
呂冬自行車爆了個大口子,內胎肯定廢了,外胎也不大行了,乾脆內外胎一起換新的,自行車先放在這裡,等回來時再取。
「冬子,你真倒霉。」呂冬載著李文越,李文越說道:「小二十塊錢沒了。」
劉招娣一直陪著倆老同學,卻不說話。
呂冬加快速度:「快走吧,學校估計放榜了。」
三人拐上南北向站前街,從火車站邊經過,再往東走一段,來到一中校門口。
人已經很多了,家長也不少。
呂冬成績穩定到可怕,李文越父母忙著幹活掙錢,劉招娣家裡不提也罷……
家長都沒來。
自行車放校門一側,三人剛進校門,許多人就看過來。
「劉招娣來了。」
「縣狀元!還是女的!」
關注的自然不是呂冬,而是劉招娣。
學校大門到教學樓前是一段寬敞的水泥路,道路兩側牆上有黑板,今天黑板張貼著紅紙榜單,按照班級從前往後排。
同班很多同學湊過來,但很少有人搭理呂冬,呂冬沒少干欺負人的混賬事,除了少數老同學,跟其他人關係一般。
呂冬也樂得自在,一個人站在外圍,去看本班成績。
除了自個,他只關注李文越和劉招娣。
三人成績都特別好找,劉招娣排第一,李文越排第三,呂冬自己的,從榜尾看就是了。
總分287分。
李文越考了661分,劉招娣721分。
後者清華北大沒問題,前者也能去心心所念的省內第一重點。
李文越從人群中擠出來,臉上都是笑,呂冬說道:「這下放心了。」
「放心了。」李文越心徹底放回肚子裡。
有人從路對面過來:「冬子,文越。」
李文越問道:「田大榜,考得咋樣?」
「比冬子少點。」來人樂呵呵說道,也沒把高考當回事。
他叫田傳傑,呂冬文理沒分科前的同桌,學習一樣渣,分科時沒在一個班。
因為發量稀少,天生老相,只要張口說話,臉上就出現一圈皺紋,頗像86版《烏龍山剿匪記》裡面的匪首田大榜,從初中起就掛上了外號。
田傳傑詫異看向呂冬:「魁勝,你的中分呢?」
呂冬摸了摸自個的小平頭:「太熱,剃了涼快。」
有人過來跟李文越說話,這裡就剩下呂冬和田傳傑,呂冬問道:「復讀?」
田傳傑說道:「受夠了,不來招老師煩。」
呂冬想到件荒唐事:「養兔子的事,我也沒跟你說對不起。」
田傳傑一副非常講義氣的模樣:「咱兄弟誰跟誰。」
呂冬笑了笑,沒再多說。
剛上高三的時候,兩人受不了緊張壓抑的氣氛,約好退學回家一起養兔子,田傳傑這人比較實在,當天就收拾課本被褥回家了。
呂冬就當一玩笑,壓根沒動。
田傳傑回去,被他老爹那個揍,又灰頭土臉回了學校。
呂冬想到這些中二荒唐事,覺得自個以前不是不靠譜,而是非常不靠譜。
「你下學幹啥?」田傳傑問道。
呂冬說道:「有些想法,還沒確定。」
田傳傑提議:「不如跟我一起去南方。」他詳細說道:「我表姨家一個姐姐,泉南城裡的,在南方掙了大錢,這次回來招人,我爹讓我去看看。」
呂冬問道:「靠譜?」
田傳傑說道:「靠譜!那姐姐我打小就認識,初中下學去了南方,在那邊打拼好多年。」
呂冬不了解情況,只是多說了一句:「南方機會多,形勢也複雜,多長個心眼,別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田傳傑笑:「不會,有我姐姐呢。」
看完榜,要回各自教室,劉招娣還被人圍觀,呂冬和李文越先去東邊上廁所,從東門進教學樓。
他們班就在一樓,教學樓東半部分都是各科和各年級的辦公室,經過物理組辦公室時,
有聲音從敞開通風的門口傳過來,是班主任郭英:「張斌,回去好好跟家裡商量,你這成績,復讀一年,再努力一把,明年重本希望很大。開學我帶理科複習班,你還跟著我。」
「你走專科太可惜,回來吧!像呂冬和田傳傑那樣的地攤子,來我都不收!」
李文越聽到這話,趕緊看向呂冬,準備隨時抱住他。
呂冬仿佛沒有聽到,從辦公室門口經過,走向教室。
學渣不討老師喜歡,沒啥好奇怪的。
從某種程度來說,學校就像商務公司,學生就是業務員,業務成績出色,幹啥啥有理。
業務不出成績,說一千道一萬都百搭。
學校同樣是個小社會,也不是想像中的淨土。
這點很多人都清楚。
話說回來,不管怎麼樣,這都是老師。
「你釀比!」
辦公室里,傳來小孩罵人聲音,接著是郭英訓斥,然後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呱嗒呱嗒從辦公室里跑出來,沖向教學樓東門。
李文越看向呂冬,低聲說道:「熊孩子來了。」
呂冬點頭,郭英的兒子,嘴不太好,經常罵人,估計剛才罵張斌了。
這熊孩子不止罵學生,連教職工也罵,老師們看他是個孩子,又顧及郭英面子,一般都不計較。
也有計較的,有女老師曾經在物理組辦公室跟郭英開戰。
那一天,試卷與課本齊飛,指甲共爪痕一色。
來到教室,等了一會,包括劉招娣在內,大批同學回來,郭英也進了教室,班裡出了個縣狀元,整個人精神煥發。
劉招娣成績一直非常好,能分到這個班,足以說明郭英不簡單。
眾人知道的,郭英是校長夫人的學生。
人情社會,有些事心知肚明。
郭英在講台上滔滔講起來,學校過會要在操場上開大會,呂冬成績這爛樣,講啥其實都跟他沒關係,就等著開完會拿畢業證。
大夏天的一個教室擠了五十多個人,實在氣悶。
呂冬就在最後一排,乾脆從教室後門出去,溜達出教學樓,站在教學樓通往操場的通道口,享受過堂風送來的涼爽。
「呂冬!」有個女同學沿著教學樓左邊走過來。
這人一米七有餘,身高腿細,留齊耳短髮,露出較為精緻的面容,穿著農村大集上劣質的確良半截袖和過膝褲,顯得土裡土氣。
但看過她的人,都會留下深刻印象,一方面是兩條腿特別長,連帶人顯得特別細。
另一方面是黑,黑到發亮。
這也是印象深刻的人,呂冬沖她招招手:「黑蛋,你剛從非洲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