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川幸助小心的用雙手護著懷裡的書,低著頭沿著路邊的磚石人行道往前走去,他心裡默默的念叨著:「再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看到一對石獅子立在門口的院子,就到了住宿的地方了」
當他向前小步快走的時候,路上看到他的行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奇怪的笑容。筆神閣 bishenge.com
雖然在日本,7歲的吉川幸助常被身邊的人稱讚容貌俊秀。但是在這些明國京城的行人眼中,剃著怪異的月代頭,穿著一條肥大褲子,人又顯得極為矮小的吉川幸助,快步行走的時候,更像是一隻怪異的大鵝。
對於這些明國人注視他的眼神,吉川幸助完全當做了空氣,似乎身邊什麼都沒有發生。
同那些家主派出來的武士不同,曾經跟著舅舅做過一段時間的流浪武士的他,更明白什麼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那些家主派出協助舅舅的武士們,也許是把明國當做了駿河城,亦或是不想在明人面前墜了大納言殿下的顏面,剛一上岸就同明人起了衝突。
起因不過是,明人要求他們靠右行走,而這些武士們堅決不從,認為自己有足夠的身份在路中間行走。為了這點可笑的理由,他們甚至都忘記了自己此行的任務。
這場衝突雖然在明人官兵的及時出現,加上舅舅的喝止下,終於沒有爆發流血衝突。但是他們這一行人,卻差點被明人驅逐了回去。
大納言殿下交付給舅舅的任務,如果真的因為如此可笑的理由,而宣告失敗。以他對大納言的了解,估計回去後,舅舅和那些引發爭執的武士都會被勒令切腹吧。
幸虧帶他們前來的船主,同港口的明國官吏較為熟絡。在他的周旋下,他們交出了一筆罰金,並把隨身的刀劍留在了船上,才勉強消弭了這場危機。
事後引發衝突的兩名武士,當即被舅舅趕回了船上,不許他們繼續隨行入京城了。吉川幸助除了心裡小小的為這兩名武士默哀了一會,他們的事跡傳回日本,想來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然而他更多的時間是感到了振奮,從船隻進入天津河一來,沿途所見的一切,都讓他感到了莫名。
雖然他只是一個剛剛出仕的下級武士,但是在跟隨著舅舅流浪的期間,他曾經聽說過不少奇談野聞。
比如說那位前往歐洲的,支倉六右衛門常長的異國見聞事跡,他曾經以為,有一些事跡不過是時人的想像。
直到他在明國的天津河邊上看到了,那種豎立著三片巨大葉輪的房子,緩緩轉動的葉輪,讓他感覺自己似乎走進了傳說中,又或者是傳說中的事物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相比起這次的任務,事實上他也不清楚任務究竟什麼,他更願意去學習了解,這種傳說中的風車究竟是如何建造出來的,它都有些什麼用途。
吉川幸助帶著滿心的好奇,隨著商隊一步步的走入了明國的心臟-北京。關於明國的傳聞,他自認已經聽的夠多了,但是當他真正走進了北京城後,他才發覺江戶城那些見多識廣的說書人,他們描述事物的言辭有多麼的貧乏和蒼白。
他眼中所看到的一切,都難以用腦海中的語言描繪出萬一,而他曾經認為日本最好的城市,那座被德川家毀滅的富麗堂皇的大阪城,也無法同眼前明國都城的雄壯瑰麗相比擬。
當然這所城市也有讓他感覺怪異的地方,比如在日本,江戶城是一所非常年輕的城市,在他有限的幾次前往經歷里,江戶城給他的影響都是,這座城市和城市裡的居民都充滿了活力。
而北京作為明國的都城,即便是扣除之前王朝的都城經歷,也已經有著200餘年的都城歷史了。
按照道理來說,這所巨大的居城應當同京都一樣,過著優雅而又千年如一日的生活。這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應該和百多年前一樣沒有變化,就好像整座城市凝固於時光之中一樣。
而不是他現在雙眼所看到的,被稱為外城的區域,到處是嶄新的道路,嶄新的房舍和剛剛種植下去的樹木。
幾種形制不一的車輛在道路上奔跑著,更有一種在鐵條上奔跑的巨大車輛。
他曾經偷偷的去乘坐了一次,除了車廂內要人挨著人坐立外,不管是車輛的平穩性能,還是寬敞車廂的舒適性,絕對比狹窄逼仄的二輪馬車要舒服的多。
而那些明國的平民們,雖然衣著不是很華麗,但是身上卻收拾的很清爽。不少家境寬裕的平民,身上的衣物還用了薰香。
讓吉川幸助更為驚奇的是,居住在京城以內的平民,看起比天津的平民似乎更為自信一些。
這些京城內的平民,不但敢於平視穿著官服巡邏的持刀武士,還有人甚至面紅耳赤的同這些武士進行爭執。
若是在日本,這樣的平民早就被拿著刀的武士給砍了。但是在這裡,武士不僅沒有拔刀,有時還會點頭道歉。這實在有違吉川幸助自小養成的世界觀。
在這座古老的都城內,這些平民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活力,讓這座城市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他們專心致志的在路邊砌築著道路;或是低著頭拿著一份報紙,匆匆行走在路上;或是三三兩兩的年輕人互相說笑著,往某個方向而去;又或是在鐵路上,依靠著公共馬車的窗壁,閉著眼睛小迷一會。
吉川幸助看著這些場景,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但又一直說不上來。直到在京城待了幾天之後,他看書看得入迷,連舅舅走到身邊了都沒發現。
這理所當然的被舅舅訓斥了一頓,但是其中有一句話倒是讓他豁然開朗了,「四郎,身為一名武士,你怎麼可以安逸的連危機感都沒有了呢」
他在明國京城平民身上居然看不到危機感,不管是日本還是大明,兩個國家的平民都處於社會的底層。按照道理,他們應該時時刻刻的警惕著,以防止自己衝撞到某個貴人,從而毀掉了自己的生活。
明國的平民衝撞了貴人,固然不會被當場砍死,但是挨打受辱肯定是避免不了的。畢竟日本的禮法還是從中國學來的,就某些方面而已,明國人更為注重禮儀倫常這些東西。
在一個極端重視上下尊卑,禮儀綱常的社會,這些京城的平民們,為何敢於如此毫無提防的生活,這個問題倒是頗為讓吉川幸助困惑。
不過很快他就把這種問題丟到了腦後,他們剛剛進入北京的時候,在舅舅的命令下,誰也不得擅自出門,唯恐讓人認出了他們,到時消息傳回日本,會對大納言殿下造成不利。
不過顯然明國人並沒有把他們當做某個日本大名的私下代表,而只是極為普通的商人代表,這使得談判的進展遲遲沒有獲得突破。
幾日之後,忙於四處奔走的舅舅,也就放開了對館內隨行人員的管束。不僅讓他們出館行動,還順便讓他們打聽下關於京城內發生的大小事務。
借著這個機會,吉川幸助自然就在京城四處遊歷了一番。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不是巍峨的皇城和市場上琳琅滿目的商品。而是每天都有著新學問展示的燕京大學,和充滿了知識味道的北京圖書館。
吉川幸助從沒想過,被幕府指責毀壞人心世道的切支丹,居然能和明人聯手,研究出這麼多讓人耳目一新的新學問。
他開始流連忘返於,燕京大學、圖書館和住所三地。這個時代的燕京大學和圖書館,是無比包容而又開放的,雖然他不是明人,但是依然可以旁聽大學的課程,和在圖書館內借到一些通識書籍。
這些天來的學習,不僅讓他明白了風車運行的原理,還知道了一些機械上的原理。
然而他所學到的這些,不過磅礴大海中的一滴水珠而已。燕京大學的數學、物理、化學、自然四大學院,每一天都能推出許多新的理論,但是每一天也能否定更多的舊猜想。
就在這不斷的肯定和否定之間,人們開始漸漸了解了,自己所居住的這個星球的奧秘。
吉川幸助從來沒有感覺過,自己的腦子是如此的不夠用。甚至他沮喪的認為,同燕京大學的那些怪物相比,自己就如同自然學院學生最愛掛在嘴邊攻擊別人的話語一樣,尚未發育成熟的類人猿。
這種痛苦而又充實的學習生涯,讓吉川幸助感覺,如果可以一直這麼生活下去就好了。
他懷抱著書籍,搖頭散去了這個奢想,走進了住宿的院子。這所叫做風林館的院子,地方雖然不大,但是環境非常的幽靜,前庭還栽種著一叢翠竹,倒是非常合他們這些日本人的胃口。
吉川幸助剛剛繞過竹叢,便被舅舅松野重元叫住了。站在門廊下的松野重元,看著向自己走來,懷中還抱著書的外甥,眉頭稍稍揚了揚。
「你跟我進來一下,有些事我要同你交代一下,這幾天就不要出門了。」
吉川幸助心頭頓時一緊,感覺自己失落了什麼寶物一般,他低下頭應了一聲,才小聲的詢問道:「可是舅父完成了大納言殿下交代的任務了麼?」
松野重元轉身上階向著花廳走去的他,聽了外甥的詢問後,腳下不由頓了頓,方才用力的點了點頭,聲音低沉的回道:「不錯,殿下交代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不日我就要同濱田屋家的商船一起返回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