祿勇寄未曾想過,他冒險開口為外甥解圍,居然能夠為自己掙來一個水西宣慰副使的職位,這讓他扶著安位退出文華殿的時候,心裡又是喜悅又是擔憂。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他喜悅的是,皇帝能夠賜給他一個宣慰副使的職位,這就說明他們這些上京的人員性命總算是無礙了,起碼他自己的性命是無礙了。
但是,祿勇寄隨即想到,把安位留在京城,他自己單獨回到水西擔任宣慰副使,安氏的那些族人會不會因此將憤怒發泄到他頭上,畢竟水西安氏已經統治了當地上千年,而他們祿家祖上算起來,也只是安氏家族中的一個奴隸而已。
想到他回去後,要對著過去的主子們發號施令,他的心裡就一陣恍惚。「舅舅你輕點,疼。」走出了文華殿之後,安位頓時活了過來,使勁想要甩開攙扶自己的舅舅和族人。
祿勇寄這才發覺,他想的過於入神,手上的力道就不免重了些。他趕緊放手賠罪道:「抱歉,抱歉,舅舅想著皇帝陛下把你留在京城,到時這裡也沒人照顧你了。回去之後也不知道怎麼和你阿娘解釋,一時想的有些發愁,就沒注意手上的力氣。」
安位小心翼翼的看著前面引路的太監,口中稍稍大聲說道:「陛下沒有追究我的罪過,反而留我在京中學習享福,我開心還來不及,舅舅和阿娘還擔心什麼。
再說了,家中的叔伯兄弟們,當初立我為土司,本就是想要讓我出來頂罪。現在陛下沒有降罪於我,我回去之後,他們難道就會聽從我的命令了嗎?
要是他們再做出什麼違背朝廷旨意的惡行,我豈不是又要替他們頂罪。我覺得陛下留我在京城,確實是為了我著想。舅舅回去水西之後,一定要好好同我阿娘解釋,不要讓她誤會了陛下的好意…」
就在安位當著引路太監表示自己的忠心時,文華殿內已經開始了,在奢安之亂平定之後,對於西南地區的施政討論。
幾位內閣大臣們的意思基本上大同小異,無非是西南戰爭既然已經結束,那麼就應該儘快恢復民生,裁減地方上的軍隊,以減少朝廷的支出。
在奢安之亂的這幾年中,雖然朝廷對於這場戰爭的投入不及對遼東作戰的多,但最高的一年也幾乎達到了500餘萬兩的支出,使得朝廷不得不削減了對於遼東方面的支出。
現在既然西南戰爭終於打完了,這些大臣們自然也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讓朝廷喘上幾口氣,將每年提供給西南作戰的經費一併削去,把省下的經費用於其他地方去了。
這些大臣們的願望當然是好的,但在朱由檢看來卻不是什麼好主意。奢安之亂興起到覆滅,也將近有七八年時間了,現在貴州和四川兩地基本已經被打爛了大半,維持當地經濟運轉的不是生產而是軍隊的消費支出。
在這種狀況下,搞一刀切的刀槍入庫和馬放南山的於民休息政策,朝廷在明面上的支出看起來是節約下來了,但是貴州和四川兩地的戰爭經濟,馬上就運轉不下去了。
從平息奢安之亂中鍛煉出來的幾隻西南軍隊,在朝廷削減軍費的狀況下,很快就會退回到戰亂之前的無能狀態,而那些經歷過戰火鍛煉的士兵,在生活無著的狀況下,必然會成為當地的土匪流賊。
這麼一來,西南雖然平定了土司之亂,但是朝廷也相當於失去了對於貴州和四川兩地的社會控制能力。更不用提,各地的軍頭看到西南平亂的結局之後,養賊自重的心思就更濃厚了。
朱由檢很是希望,總參謀部這邊能夠站出來反駁內閣的意見,但是孫承宗和茅元儀兩人在與民休息的大義面前,顯然有些躊躇難言。他們不贊成完全解散西南新招募的新軍,但是也不敢直接否定,取消對於西南諸軍補貼的意見。
孫、茅兩人的態度,使得內閣諸臣的意見在這場討論中占據了上風。朱由檢在心裡嘆了口氣,他正想說些什麼,不過他的目光突然掃到了,站在朝臣下手沉默不語的朱燮元、秦良玉兩人,於是話到口邊又改口說道。
「好了,大家也不必再爭吵下去了。對於西南局勢最為清楚的,不是朱總督和忠貞侯嗎?不如我們就聽聽他們兩人的意見,看看他們對於西南戰後的治理有什麼想法?朱總督你先上前來說說吧。」
一直低頭不語的朱燮元,並不想加入到這場爭論當中去。按照大明的政治傳統,像他這樣手握地方軍政大權的文臣,是最受朝廷和皇帝猜忌的對象。
在朝廷沒有收回他頭上的五省總督頭銜之前,他現在提出的任何建議,都有可能被視為向朝廷和皇帝邀功請賞的舉動。已經六十多歲的他,自然不想在人生最後的關頭給自己找不自在。
而他來京城雖然還不到一日,但是朝堂上的文官們想要壓制武臣抬頭的風聲,已經傳入到了他的耳中。
此前朝臣們對於皇帝興建軍校、新軍持有容忍態度,一是因為新帝登基時,朝中黨爭的激烈,他們在某些方面只能服從於皇帝的意思,避免皇帝徹底倒向政敵。
二是後金國勢越來越強盛,在遼東幾乎無可抵禦,除了一道殘破的寧錦防線和山海關外,京城北面已經再無可靠的屏障。
這種狀況之下,為了維護京城內自家的安危,興辦一隻強軍可以說也是京城上下官吏的共識。只不過,大家爭的是這隻新軍掌握在誰手中而已。
崇禎摒棄了由內監勛貴單獨掌軍的傳統,設立軍校和總參謀部,讓孫承宗等文臣統領操練新軍,消除了一部分文官們的戒心,算是贏得了最大的共識,新軍也才能順利編練出來。
但是隨著皇帝親征薊州,初步煉成的新軍擊退了入侵關內的後金軍隊之後。朝中的文官們突然發覺,這隻新軍雖然名義上是孫承宗、袁崇煥等文官訓練編制出來的,但是這隻新軍的內部封閉性更好,文官們根本影響不了新軍內部的軍官提升,從前的兵部現在倒是成了總參謀部的後勤部門了。
在這樣的狀況下,朝中差不多已經達成權力平衡的文官們,自然想著要騰出手來壓制一波武臣勢力上升的勢頭了。
奢安之亂的結束,對西南諸軍的安置,也就成了文官們對於皇帝的初步試探。
朱燮元既然看明白了朝中局勢,自然不願意同執政的內閣閣臣們去唱反調。但是皇帝親口點了自己的名字,他也不得不站出來發表看法了。
作為平息了奢安之亂的首功之臣,他對於西南局勢的了解自然是超過了朝中的各位官員的。
要他閉上眼睛去附和內閣諸閣臣的意見,他是覺得不大妥當的。思前想後了許久,朱燮元終於對著皇帝行禮說道:「陛下,臣兩度受命,在川、貴兩地奔波對付叛逆,對於當地的風土人情倒也是略有所得…」
朱燮元沒有直接表態支持那一方的意見,而是把自己在四川、貴州任職期間的經歷,和對當地風土人情的了解講述了一遍。
說完了這些之後,他才轉回正題說道:「…以臣所見,自奢安之亂之後,貴州、四川的菁華之地大半被毀,我漢人百姓在這兩地的人口也大量銳減,數十年教化之功也毀於一旦。
而在這場戰亂之中,不僅我漢民損失慘重,當地土民的損失也同樣不小。雙方在戰爭中的互相仇殺之下,戰亂之前當地各族百姓的睦鄰友好關係,現在已經蕩然無存。
當下在貴州,漢人村寨不許其他土民3人以上結隊從村子邊上經過,而苗、瑤等族百姓則同樣拒絕漢人進入自己的寨子休息,各族百姓之間的關係可謂是劍拔弩張。
如果朝廷以為奢、安兩家土司服軟,西南地方就能回到戰爭之前的社會,無疑是想的太過於簡單了。」
郭允厚忍不住向他發問道:「那麼按照朱大人的意思,朝廷還需要向西南撥款多少年,才能讓西南恢復到戰亂之前呢?」
朱燮元沉吟了一下,終於委婉的說道:「需要多久才能讓西南地區恢復到戰亂之前,臣實在是不知。
但是臣以為,想要消除西南地區繼續發生叛亂的隱患。一是向西南持續遷移漢民,在這次戰亂之中,只有漢民才是真正願意支持朝廷官軍的。
其他各族雖然沒有參與叛亂,但也只是閉門自守,很少願意協助朝廷官軍平叛。只要漢民在當地的數量占據了一半以上,西南的局勢才會有真正的緩和可能。
二是將有功將士分別安置在各要道衝口,把從叛逆中繳獲的土地分給這些有功將士,則將士們自然會感念朝廷的恩德,替朝廷鎮守地方,隔絕地方上各族百姓的衝突。而且也能減少朝廷對於西南地區的軍費撥款…」
原本還對朱燮元的說法有所不滿的內閣閣臣們,聽了他最後的建議之後,終於臉色緩和了下來。把這些有功將士分拆安置,顯然也是符合他們心意的。
不過在朱燮元之後發言的秦良玉,卻皺著眉頭說道:「總督大人前面說的臣都贊成,唯獨這把有功將士分鎮各地,臣以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