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南門外的迎客亭內,岳托坐在石桌邊喝著小酒,渾然把今日迎接明人使者的任務丟在了腦後,到好似他是來出門踏青的一般。一筆閣 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
亭內除了岳托之外還有兩人,站在亭子邊上眺望遠方的達海,可沒岳托這麼放鬆,比岳托更了解今日後金局勢的他,一點也不敢輕易對待這位明人的使者,唯恐會給黃台吉帶去更大的難題。至於另外一位范永斗,則完全變成了岳託身邊的僕役,為他倒酒奉承著。
就在達海等的有些煩躁起來的時候,他終於看到遠處道路上有了一些動靜,很快一名前去打探的親隨就騎馬跑了回來,在亭子外下面打千說道:「回貝勒、達海大人,明人使者的車隊已經在前方2里之內了…」
達海趕緊整理了下衣服,對著身後的岳托說道:「岳托貝勒,你也準備一下吧,可不要讓明人小看了我後金。」
岳托慢悠悠的放下酒杯,滿不在乎的說道:「不就是明國小皇帝的岳父嗎?去年也就是小皇帝運氣好,僥倖贏了大汗一次。若是再開戰,我就不信他還敢再上戰場。現在搞得這麼隆重,難不成大汗還真怕了明國小皇帝不成?」
達海使了個眼色讓范永斗出了亭子,這才上前對著岳托小聲說道:「岳托貝勒可是喝醉了?大汗以禮相待明人使者,怎麼能說是怕了?明國皇帝再怎麼說也是外國之君,岳托貝勒你如此輕慢君上,傳到大汗耳中,大汗難道還能誇獎你不成?」
原本有些醉意上頭的岳托頓時清醒了過來,他同黃台吉雖然是叔侄的輩分,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兩人,情分上卻如同兄弟。他對於黃台吉雖然忠心耿耿,但卻並不是一個愚笨之人,自然知道自己這位叔叔夢寐以求的,還是那張漢人皇帝寶座,而不是什麼後金的大汗。
也正因為如此,這位叔叔在那些漢人的薰陶下,是越來越講究禮儀規矩,不再像從前那般和自己無話不談了。自己要是在這裡下了明人使者的面子,還真有可能要被黃台吉教訓一頓。
一向很是敬佩黃台吉的岳托,看到了他是如何對付阿敏的手段之後,也是有些心生畏懼的。而阿敏最大的罪名,不就是分不清君臣之際麼。來的明人若是普通官員,他下了面子也就下了。但偏偏對方是明國皇帝的岳父,現在他去下人面子,豈不是撞到了那班漢人的陷阱里去了。
岳托的酒意頓時不見了,他屈身向達海行禮道謝之後,終於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走出亭子在路邊等待了起來。
過了好半天,一條長龍一樣的車隊終於緩緩的出現在了道路的盡頭。當田宏遇的座駕經過了等候的人群時,田宏遇並沒有下車,而是傲慢的掀起了窗簾,同達海、岳托客氣了幾句,便藉口長途趕路身體疲憊,要求進城休息去了,他甚至都沒有同范永斗說上一句。
田宏遇的作態,不止是岳托,就連脾氣甚好的達海也有些承受不住了。在努爾哈赤起兵反明之後,明國官員在女真人之前,可是許久沒有這麼傲慢過了。
令范永斗帶著車隊入城下榻於三官廟之後,岳托終於忍不住帶了怨氣向達海拱手說道:「大汗那邊,還請替我回報一聲,我還是先回衙門處理事務去了。」
達海也只能點頭同意,然後自己去尋黃台吉覆命去了。黃台吉今日並不在瀋陽城內,而是去了城外西北的莊子裡。視察佟養性訓練的烏真超哈部隊,還有正在鑄造的大炮。
自從去年千里躍進薊州受挫之後,黃台吉終於認識到,明國其他地方的邊軍還沒有腐化到一觸即潰的地步。沒有後方依託的千里躍進戰略,如果不能從敵國獲得補給,那就是一場沒有退路的冒險作戰。
以後金這樣體量的國家,兩三次冒險失敗,就會實力大損,從而成為又一個忽起忽落的邊疆少數民族國家。因此想要真正動搖明國的根本,還是要具備從正面突破明軍堡壘戰術的能力,如此才能讓明國疲於應付,從而露出自己的破綻來。
而想要擊破寧錦這樣的堡壘防線,在經過了薊州之戰對明軍火炮威力的認識之後,黃台吉自然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後金的鑄炮事業上。大炮這種軍國重器,在後金手裡遠比明軍要更有威力。
因為大炮用於野戰,條件限制太多。但是把它用於攻城作戰,則正是物盡其用。比起活動的人員來說,固定不動的城牆要容易瞄準的多。而被後金俘獲的明軍工匠炮手,從遼西逃亡的明軍將領,為了能夠表現自己的利用價值,也不斷的向女真人遊說火炮的威力。
對於後金這樣一個以武立國的國家來說,任何能夠使用到戰爭上的利器都會被重視起來,畢竟這時的女真人還沒有腦子僵化掉,死抱著什麼弓馬騎射才是女真人作戰的正道。
對黃台吉來說,鼓吹弓馬騎射立國,不過是是一種政治上的宣傳。這種宣傳,一是為了表明女真和蒙古的習俗相同,所以應當是姻親盟友關係;二是為了震懾人數眾多的漢人,告訴他們女真人雖然人數較少,但是卻能以武力壓制漢人。
然而鼓吹歸鼓吹,對於明軍的先進戰術和火器,只要證實有這個威力,女真親貴們都是樂於接受的,而黃台吉走的更遠一些。他不僅接受了這些投降漢人提出的意見,開始編制火器部隊,還令佟養性、石廷柱開始監鑄大炮,訓練漢化女真人、漢人混編的火炮部隊。
只可惜,雖然有明軍投降的工匠、炮手指導,佟養性、石廷柱管理的火器工場,也只能鑄造出虎蹲炮之類的小炮,而無法製作出類似於寧遠城頭的紅夷大炮。這種小炮對於後金來說作用不大,因此不少女真親貴並不看好這個火器工場,只有黃台吉還是一力支持著。
今日黃台吉來到火器工場,並不是因為佟養性監鑄出了一門合用的攻城大炮,而是那些投靠後金的明國將領,終於給後金弄出來一門號稱是已經報廢的紅夷大炮。
黃台吉撫摩著這門外表粗糙的鐵炮,一時有些愛不釋手,他忍不住對著一邊的佟養性問道:「這門大炮難道真的報廢了不成?他們是怎麼把它弄出來的?」
佟養性笑著說道:「那倒也不是,只是明國現在正在推動新式火炮更替,像以前的虎蹲炮、佛郎機炮還有這些紅夷大炮,都開始進行收繳回爐的工作,明軍對於紅夷大炮的管理也就放鬆了不少。
錦州祖家的人,因為祖大壽被召入京城,形同軟禁。他們家的田地和姻親的田地又被朝廷強行贖買了去,因此心裡大都有所不滿。在投降我國的明軍將領的聯繫下,祖家的一些人終於被說動,以白銀8000兩的價格,賣出了這樣一門紅夷大炮。
他們趁著火炮更替的機會,從錦州牆頭挪了下來,並修改了記錄。然後把它拉到了靠近我國的邊境,我們在邊境接手,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它弄回了瀋陽。拉回來之後,我們已經試放了幾炮,一里到一里半之內,可謂精準如斯,威力十足啊。」
黃台吉頓時大為喜悅的說道:「好,好啊,有了這樣的軍國利器,我倒要看看明國還有什麼城牆能夠擋住我們大炮的威力。有了這門紅夷大炮作為樣本,你們多久可以鑄出一門真正的大炮來?」
佟養性毫不遲疑的說道:「有了這門大炮作為樣本,加上此前工匠們試鑄的經驗,奴才敢擔保,明年春天之前,必然能夠鑄出3-5門可用的大炮來。只是…」
黃台吉轉頭看著他問道:「只是什麼?」
佟養性有些為難的向黃台吉說道:「只是,鑄造大炮需要的銅料不足,而用鐵料鑄炮的話,本國所煉之鐵雜質太多又不堪使用。現在張家口這條商路又斷了去,鑄炮用的上好精鐵難以購買啊。
此外,火炮所用的*,以往都是從錦州這邊走私而來,現在關外明軍全面整頓,恐怕走私*的行動會越來越困難了。奴才以為,想要保住*的供應,就非得自己製作不可。但*的配方是:硝八份,硫磺一份,柳枝炭一份。這硝和柳枝炭我們尚可以自己製取,但是這硫磺就只能從外面購買了。
如今明國對*、硝石、硫磺的出售量尤為關切,想要從明國獲得穩定的貨源恐怕未必可行。倒是朝鮮那邊,同日本相鄰,取得硫磺並不困難…」
聽完了佟養性訴說的難處之後,黃台吉只是沉吟了一會,便開口說道:「朝鮮的商路本汗會設法擴展一下,解決硫磺的來源。聽說朝鮮多銅,若是朝鮮商人能夠提供銅料於我,本汗也會讓邊境將士保護他們的商路。
至於這精鐵料,我們且做好兩手準備,本汗這邊讓范永斗找找門路,看看能不能恢復張家口這條商路,或是從四海商行這邊獲得精鐵。你們這邊也要繼續研究,能不能鍛煉出適合鑄炮的本國鐵料來…」
黃台吉正和佟養性等人商議鑄炮的事宜時,達海也終於找到了鑄炮的莊子來。聽說了田宏遇的傲慢舉止之後,黃台吉也是一陣頭疼。
雖說黃台吉並不想和明國真心和平下去,但是他也沒打算完全和明國皇帝撕破臉。不管女真人殺了多少東北漢人百姓和官兵,只要他沒有直接針對明國皇帝的舉動,形勢不妙時還能以講和為由為後金贏得一個喘息的機會。
如果他把矛頭直接指向了明國皇帝,被激怒的明國皇帝真的動員起傾國之兵攻打過來,不管關內會不會亂成一團,後金肯定是要滅亡的。這種愚蠢的事情,黃台吉自然是不乾的,而田宏遇顯然就是那位皇帝的臉面。
黃台吉思慮了半天,才無奈的說道:「且看一看再說,如果他真不待見漢人同他談判,到時我找個地位高的貝勒去同他談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