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愛爾禮將信將疑的下山之後,黃道周忍不住對崇禎說道:「陛下難道真的要同代善講和?眼下這些建虜都已經成為我大明的瓮中之鱉了,現在同他們講和不是太便宜了他們了麼?等到他們回去之後,恐怕未必還會記得陛下的仁德啊。一筆閣 www.yibige.com」
朱由檢看著他不由笑著說道:「石齋先生此前不是還勸說朕,兵者乃不詳之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的麼?」
黃道周無視了皇帝的小小嘲諷,認真的說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到了嘴邊的肉也不能不吃啊。臣以為,這宋襄公還是不值得效仿的。
我大明和後金之間征戰十多年,唯此次勝利最為揚眉吐氣。若是傳揚出去,必能大振人心士氣。可陛下要是縱虎歸山,焉知日後這些建虜不會再來禍害我大明邊境?」
看著黃道周,朱由檢也不由啞然失笑,原來這些文人大儒倒也不是真迂腐。沒開戰之前他們整日反對自己對外用兵,但是等到打勝了,倒也立刻就轉換了立場,要求自己不能做宋襄公了。
可見,只要他們脫離了朝堂上的權力鬥爭之後,這個正常智商就回來了。這樣的話語,在京城的朝堂上他是聽不到了,只有在這塞外的荒山野嶺上,黃道周才能說得出來吧。
朱由檢心中如此想著,口中卻回道:「石齋先生說得的確不錯,此刻同代善講和,有可能是縱虎歸山。
但是,我們應當從全局來看這個問題。我們在這裡的勝利並不能改變寧錦戰線上的力量對比,只要峽谷內的後金殘部逃回義州,短期內我們就不可能攻下它。這樣一來,滿桂將軍那裡就依然免不了被消滅的命運。
以滿桂將軍交換這裡的半隻鑲黃旗和半隻正紅旗,表面上是我們占了一點便宜。但是從黃台吉的角度來看,其實我們是替他消滅了一個政治對手,讓他能夠從容的將正紅旗控制起來。後金的力量是損失了,但是黃台吉的力量卻是加強了。
當初老奴對我大明用兵,能夠累戰而無一敗,無非就是後金上下一心,而我大明各軍令出多門而已。自從黃台吉登基以來,後金用兵大不如前,也就是國內缺乏了一個眾望所歸之領袖。
所以,如果我們能夠通過談判結束這場戰爭,又何必替黃台吉排除異己?就全局來看,結束這場戰爭,比為朕贏得一場勝利的榮耀更為國家所需要。」
就在黃道周還在咀嚼崇禎話語中的意思時,正準備下山回營更換衣服的朱由檢突然再次停下,回頭對他說道:「之前石齋先生數次勸說朕不要屢屢親身犯險,朕倒是想問先生一句,讓一個從來不上戰場的君主決定戰爭的走向,難道不是對於這個國家的最大冒險麼?
看看戰場上那些用性命相搏的戰士們,難道先生還不明白,你我在深宅大院內的安好歲月,並不取決於京城的高牆深壕,而在於這些直面敵人刀劍鐵騎的大明將士。
以朕看來,普天之下若論安全之所,再沒有比這些忠勇將士所在的軍營更為安全的地方了。若是連這些將士都保衛不了朕的安危,天下哪裡還有朕的安全之所在?」
黃道周負手站立在這處被軍士開闢出來的山頂空地,看著山道上不斷遠去的崇禎身影,不由大起落寞之意。雖然他心裡明白皇帝說的話語是正確的,但是他依然有些難以接受,讓這些武人和士大夫們平起平坐。
嘆了口氣之後,黃道周轉頭向四周綿延不斷的山脈望去,心中不由想著,若是京城那些清流聽到皇帝剛剛的話語,恐怕早就沸反盈天了吧。
不過,以皇帝的性格,恐怕那些清流是聽不到這樣的真心話的。黃道周這一刻終於意識到,對於這位陛下,再想用儒家倫理綱常來約束他,恐怕是做不到了。
他想起了皇帝剛剛念得那首詞,不由搖了搖頭低聲自語道:「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真是好大的志向啊,希望不是又一個海陵王…」
下了山的朱由檢自然不知道,他念的《沁園春·雪》不僅沒有折服黃道周,反而被這位擔心他會成為第二個海陵王完顏亮。
卸下了身上的鎧甲武器,以一件黑色斗篷嚴實的遮蔽了自己,代善就以這樣一個形象跟著愛爾禮出了自家的臨時營地。
在這樣的天氣之下,沒有攜帶輜重的部隊越過大凌河,跑到西面的群山之中去,能有幾人活著返回瀋陽,還真是個未知之數。更不必提,明軍必然是不會這麼放任他們安然離去的。
因此在愛爾禮送來了崇禎的邀請之後,思考了大半天的代善,為了能夠保存正紅旗這些人馬,終於硬著頭皮接受了這份邀請。
他安排好了臨時營地中的任務,便趁著夜色混在了愛爾禮的隨從中,前往了明軍的大營。
在隊伍經過的路上,代善看著那些井然有序的游騎和駐守在路旁的大明軍隊,也不得不承認,這隻部隊比起遼東的明軍顯然更有戰鬥力一些。在這樣一隻部隊面前逃亡,正紅旗的損失是不可計數的。
明軍大營前直到營中的中軍大帳,路旁都點燃了篝火,將這條曲折的道路照的光明異常。在大營門口下馬的代善,踏上道路之後才發現,這條道路居然已經被鏟掉了積雪和草皮,鋪設了一層砂石。
看著這條道路就知道,明軍設立這個大營恐怕不是一兩天的事。想到這裡,代善就對那些喀喇沁部的牧民大為不滿,要不是這些混賬說,進入大凌河的只有杜度的千餘人馬,根本沒有看到皇帝的旗幟和大隊明軍,他又如何會調入這個陷阱。
在進入中軍大帳之前,愛爾禮突然停下了腳步,守在大帳門口的兩名侍衛便上前來檢查他的身體,取走了他身上的武器。代善坦然的接受了兩人的檢查,這才跟著愛爾禮走入了大帳。
和明國的中軍大帳相比,後金的中軍大帳可謂簡陋。明國的這副大帳除了雙層結構之外,光是內帳便能容納下三四十人了,地面上先是鋪設了一層木板隔絕濕氣,接著是一層粗羊毛壓製出來的地毯,而兩側座位上還有一層極為柔軟的羊毛織毯。人坐在上面,頓時就感覺不到外面是寒冷的塞外草原了。
不過當代善跨進大帳時,帳內卻顯得空空蕩蕩的,除了一名明軍將領坐在靠近主位的右側席位上,並沒有見到其他人的存在。
代善臉色微變,正想著這難道真是一個陷阱的時候,穿著一身家居常服的朱由檢從後帳走了出來,對著兩人笑呵呵的招呼道:「客人既然已經到了,何不就座。愛爾禮你坐在中席,讓大貝勒坐到朕的下手來,也好讓朕和大貝勒好好聊聊。」
本打算在靠近門口處坐下的代善,聽到崇禎的招呼頓時有些遲疑了下,不過他還是聽從了皇帝的吩咐,向著崇禎左側席位走去。
在行走的過程中,代善注意到坐在右側的那位將領雙手按著面前的矮桌,雙眼緊緊盯著他的舉動,似乎他有什麼不對就要動手一般。
代善雖然是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老將,但是今日赴會可真沒打算玩什麼單刀赴會的意思。他能夠冒險來此,一是這位明國皇帝對待女真俘虜一向很講道理,不會動不動就砍別人腦袋;二是愛爾禮帶來的那番言論的確打動了他。
所以他才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帶著兩名侍衛就跑來了明軍的大營。他就是想要聽一聽,這位大明皇帝究竟想如何解決這場戰爭。
看著代善安穩的坐了下來,不管是吳懷和愛爾禮都鬆了口氣,朱由檢則滿不在乎的命人送上了酒食。
在崇禎殷勤的勸酒下,代善食不知味的吃了幾口酒菜,便放下了筷子,向崇禎拱手說道:「陛下的宴請,外臣極感盛情。不過想到臣之部下此刻還餓著肚子,臣就實在是難以下咽。
陛下既然召臣前來解決問題,還請予以明示,也好讓臣安心。若是解決不了臣的問題,臣寧可早些回去,同部下一起接受陛下的聖裁。」
朱由檢咽下了口中的羊眼,又喝了口酒漱了漱口,方才慢悠悠的對代善說道:「大貝勒想要解決眼下的問題還不簡單麼,只要你幫朕燒了義州倉,讓黃台吉帶著大軍撤退,朕便放你和你的部下回去,大家就此相安無事,豈不是兩全其美。」
代善驚愕的看著崇禎說道:「陛下莫不是在說笑,你這不是讓臣出賣後金國麼?臣寧可戰死於此,也不會幹這等自掘墳墓之事。」
朱由檢看著代善雖然語氣激動,但是雙手卻依然擺在了矮桌上,並沒有想要和自己撕破臉的意思,於是暗暗做了一個手勢,安撫住了躍躍欲試的吳懷和愛爾禮。
他這才對著代善說道:「大貝勒說笑了,朕怎麼會讓你出賣後金國,朕只是讓你出賣黃台吉而已。
燒了一個義州倉,難道後金國就滅亡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麼。至多也就是黃台吉在寧錦打不下去了,撤軍返回瀋陽,大明和後金之間恢復和平而已。
對於現在的後金來說,究竟是大明保持和平有利,還是繼續戰爭有利,大貝勒難道分不出輕重麼?」
代善很難接受崇禎這個說法,雖然他並不介意對付黃台吉,但也沒想過用燒毀自家糧倉的方式來破壞黃台吉的作戰計劃。
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代善,終於開口對崇禎拒絕道:「即便是如此,我也不能這麼做。我身為後金國的大貝勒,豈能為了一己之私利,而陷後金大軍於危機之中?」
朱由檢看著代善許久,突然呵呵的大笑了數聲,才說道:「大貝勒果然秉性忠厚,善於顧全大局,難怪天命汗去世之後,後金國內還能維持著團結穩定的局面。在朕看來,這都是大貝勒的功勞啊。
只是,朕倒是有個疑問,還請大貝勒為朕解惑。大貝勒如此委曲求全,顧全大局,黃台吉知道麼?或者說,如果朕以豪格和大貝勒為要挾,要求黃台吉退兵,他會不會顧全大局和兄弟父子之情,退兵而去呢?」
代善頓時沉默了,他在心下盤算了許久,都不覺得這位弟弟會為了自己退兵。以黃台吉對付阿敏的手段,估計他更願意自己回不去,哪怕是賠上一個兒子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