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樓上四面透風,11月的張家口已經是寒風凜冽了。一筆閣 www.yibige.com站在戍樓上的幾人,全都頂盔戴甲,被這寒風一吹,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顫。
錦衣衛百戶林棟手中不緊不慢的掂量著手中的皮囊,口中緩緩說道:「他已經是第幾次為違禁商隊出頭了?」
小旗王虎低著頭謹慎的回道:「自從卑職調到來遠堡之後,總計出現了11次,其中7次是他身邊的副手曹令狐出的面,只有4次是他自己親自出面。」
林棟有些嘲諷的說道:「這來遠堡參將仗著自己的叔叔是宣化總兵董繼舒,真把來遠堡當做自家的一畝三分地了。
這小境門都已經變成篩子了,這些奸商還有什麼東西是運不進送不出的?真不知道,他們還知不知道自己當的是誰的官。
今天這隻商隊,又是哪家商號的?」
林棟原本還在抱怨著什麼,但是他很快醒悟了過來,便生硬的轉回了話題。
王虎馬上回道:「根據卑職的詢問,是范家商號半年多前出塞,行走庫倫的商隊。不過卑職查看了幾車皮貨,多是貂狐等上等皮貨,看起來不像來自庫倫。
而且,此前從塞外返回的商人都說,這察哈爾人西遷,前往庫倫的商路已經完全被封鎖了,倒是向著東面的商道還勉強可行。
所以卑職以為,這范家商隊並沒有去庫倫,倒像是去了東面。他們如此緊張的不讓我等搜查,還這麼快請出了董參將,想來這商隊裡是攜帶了某些違禁的貨物。估計,數目還不少。」
林棟聽完後,突然把手中的皮囊丟入了他的懷裡,然後冷峻的說道:「乾的不錯,現在把這些事都記在心裡就好,沒有大人的命令,誰也不許輕舉妄動。至於這些財物,你便照老規矩分下去吧。」
王虎答應了一聲,便倒退著出了戍樓上的房間。而隔了一刻鐘後,林棟也帶著隨從離開了這座戍樓。至於來遠堡內,在范家商隊經過時的喧譁之後,再次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當范永斗緊張的看顧著自家商隊出了來遠堡的南門後,他提起的心終於放了回去。
范永斗同趕來送行的來遠堡參將寒暄了幾句,暗示回去之後必有重謝後,那位參將才心滿意足的帶著幾名親兵返回了堡內。
當范永斗趕回自家商隊的尾部時,故意落在後面的范文程帶著馬國柱找上了他。
「范長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在這張家口你們范家同其他七家商號聯手,就沒有什麼問題能難得到你們了嗎?怎麼連一個小小的守門官,都能攔下你們商號名下的商隊。
難不成,你在大汗面前說的那些話都是大話不成?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壞了大汗的大事。」馬國柱驚魂未定,看到范永斗返回後,頓時壓低聲音對他訓斥道。
范文程倒沒這麼急切,但是他也一樣板著臉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所在,待到安頓下來,范東家你的確是要給我們一個交代。我們可不想因為你的問題,莫名其妙的丟了自己的腦袋。」
對於這兩位後金大汗心腹的嚴厲質問,范文程那裡還有剛剛在那位來遠堡參將面前不卑不亢的一絲氣度,只是小心的陪著笑臉,一心想要安撫兩人受到驚嚇的情緒。
他替後金大汗捎帶的這1500斤人參,其中有300多斤是每根超過1斤重的特級好參,剩下的也是每根重8、9兩的好參。
光是重8、9兩的好參,在遼東就是一兩人參一兩銀的價格。在張家口這樣的好參,每兩約值一兩三、四錢白銀。運到京城沙口場,那就是每兩人參一兩五、六錢白銀。
至於超過1斤重的特級好參,那都是每根單獨定價的,最便宜也是一兩人參一兩金。
范永斗當初同黃台吉約定,便是以北京市場上的價格,幫他把這1500斤人參出手,然後把參價銀交給范文程和馬國柱兩人,用於他們在關內辦事的經費。
這1500斤人參,價值近7萬兩,已經相當於他這次帶回貨物三分之一的價值了。這麼大一筆金錢出了問題,范文程和馬國柱兩人自然是承擔不起,也難怪他們這麼緊張了。
而對范永斗來說,他冒著這麼大風險幫黃台吉銷售人參,顯然不會就這麼簡單的把這些人參放在北京市場上出售。
一方面北京距離遼東、朝鮮太近,這人參來路頗多,多半賣不出價格,也很難一次性銷售出這麼大的數量。
但是在南方的兩大人參集散市場漢口和蘇州就不同了,即便是數量再增加一倍,也能輕易銷售出去。 南方一般人參價格就是北京的2倍,好參的話就是4倍。
至於某些符合「四體形骸俱全」的,價格就能再翻倍;如果 「成人形則無價矣」;如果在兩腿間有「突起如陽物」,價格更是難以估算。
因此他把這批人參運到漢口和蘇州,最低限度也能賺到近20萬兩白銀,這可比黃台吉賺的多了。這也是為什麼,他要冒著殺頭的風險同後金做這個生意了。
當范永斗伏低做小,陪著笑臉安撫著兩人時,從車隊後方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三人不由都住口回頭望去,發覺5名穿著甲冑的騎士正排成一列縱隊向著他們趕來。
三人頓時都警惕了起來,但是很快他們便發覺,這些騎士只是同他們順路。
在范永斗的呵斥下,范家商隊讓出了一小半的路面,讓給了這些趕路的騎士。
在這幾名騎士經過他們身邊時,范永斗和范文程都感覺到了,領頭的騎士對他們若有若無的打量。
待到這些騎士消失在道路遠處的張家口堡後,范永斗突然感覺有些煩躁不安起來了。這次從遼東回來,他總覺的這張家口的空氣,似乎同過去有些不同的意味了。
他甩了甩頭,把這種不安的感覺從腦海中驅逐了出去,然後對著自己的夥計再次吆喝了一聲,讓車隊再次行動了起來,這才讓他感覺自己似乎活了過來。
范文程和馬國柱,此刻也沒有再繼續找他說話的念頭了,兩人退到了車隊的末尾,然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商議些什麼。
范文程回頭看了這兩人一眼,便毫不猶豫的策馬跑到了車隊前面,準備指揮自家商隊進入張家口堡。
此時出口外貿易的商隊,一般都以駝隊和名為汗板車的大車為主要運貨手段。前者雖然駝的貨物數量不多,但是耐粗飼。而後者則是以運貨量較大而著稱。
張家口堡外面雖然看起來殘破不堪,但是進入堡門之後卻頓時讓人大開眼界,裡面商鋪雲集,人頭涌動,同京城繁華之地也相差仿佛了。
張家口原本是個小堡,但是自從開通互市之後,這裡便開始逐年擴大,現在堡內最長的一條街道足有5里余長。
這條堡內的主要街道上雖然鋪設了青石,但是多年的馬踏車碾,早就變得坑坑窪窪了。足以容納五輛大車並行的街道上,行人和車馬起碼占去了半條街,范家商隊大半隻車隊被安排在了堡外的貨棧中,而剩下了十多輛大車和20多匹駱駝則進入了堡內。
范文程抬頭觀察著堡內的環境,他發覺雖然張家口堡的大小同瀋陽不值一提,但是這裡的商鋪卻實實在在的超過了瀋陽。
從他進入堡內後,便看到了街道兩側掛著的旗幡上寫著,諸如:南京羅緞鋪、蘇杭綢緞鋪、潞州編由鋪、澤州帕鋪、臨清布帛鋪、絨線鋪、雜貨鋪,各行交易鋪等名號。
大明南北東西的商人,似乎都已經齊聚於這小小的張家堡內了。看著這些商鋪的時候,他才意識到,為什麼大汗會對范永斗這樣的商賈待若上賓。
只要掌握了張家堡,那麼來自大明*的貨物,都將會為後金日趨興盛的國勢添磚加瓦。而後金對於明國的內情,也能從這裡全部收集到。
范文程正揣摩著黃台吉的行事手段背後的意義時,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張家口是大明的漏洞,那麼現在建立在遼河口的營口,會不會成為泄露後金國內情的出口?
剛開始同大明議和並開始進行貿易時,大多數女真親貴都選擇了路途方便,且熟人較多的錦州,只有阿敏和代善選擇了遼河入海口的沼澤地邊緣。
大汗剛開始的時候也沒有在意這兩位貝勒的舉動,因為大家都認為想要在那塊沼澤地建立一座新城花費太大,而且遼東能夠出口的大宗貨物不過是人參、皮貨、和大牲口,但是這些貨物一向都掌握在後金大汗手中,是作為後金的國庫收入和軍費補充的。
各個八旗親貴手中存有的私貨數目一直都是受到控制,因此實在沒必要為這點東西去新建一個貿易港口城市。
甚至於有些親貴心裡想著的,便是把手上的財富花完了,便該動身去明人那裡再搶一筆回來,這後金同大明之間的和約能維持多久,都還是一個不確定的問題。
何必自找苦吃的去建一座新城用於貿易呢,說不定這新城建好了,大明和後金之間的和約也就破裂了。
看著張家堡內繁華的集市,范文程突然覺得,也許兩位貝勒修建營口,並不單單只是為了貿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