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為,這些陝西的鄉紳也不是鐵板一塊,朝廷派出官員的目的,雖然是要讓他們退回土地,好平息那些返鄉災民的不滿,但是我們對於這些鄉紳的處置方式,也不能搞一刀切的模式。一筆閣 www.yibige.com
各位先生應該都知道,陝西地方廣闊,但是除了關中平原之外,其他地區都是缺乏水源的丘陵高原區域。如果我們要改變陝西靠天吃飯的農業,就必須要在陝西全境開展新建各種小型的水利設施,而這些小水利設施光靠朝廷來投入,顯然是難以完成的。
這樣一來,由當地鄉紳領頭,地方百姓出力,朝廷給予一部分補貼的水利興建模式,才是最為符合陝西當地民情的。現在如果我們將這次事件的責任和損失完全推到地方鄉紳身上去,除了激化當地百姓和鄉紳之間的對立情緒,打擊這些鄉紳對於朝廷的信任之外,也會讓大部分鄉紳降低領導當地百姓進行水利建設的熱情。
那樣的話,也許我們在短時間內安撫和穩定了陝西地方上的民眾,但是從長遠看,朝廷將會失去對於陝西地方上的控制。沒有了這些地方鄉紳的支持,朝廷就無法通過他們對地方上進行統治和管理,這同樣也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所以,在確定了要將陝西士紳侵占的土地退回給災民的目標同時,我們也需要制定一個如何讓士紳退回土地的計劃。」朱由檢對著黃立極坦白的說著心裡的想法,這讓包括黃立極在內的閣臣們都感到有些放鬆和驚奇。
皇帝沒有一棒子將這些陝西鄉紳打死,算是讓他們鬆了口氣。畢竟他們致仕之後同樣也是地方上的鄉紳。要是因為買了幾塊災民的土地,就要被朝廷重重處罰,他們心裡也還是有些同情的。
而讓他們感到驚奇的是,皇帝居然這麼快想到了一個計劃,想讓那些士紳乖乖退出土地。這在他們看來,基本上是屬於無解的難題。雖然士紳階層在大明,都屬於讀過的精英人士,但並不代表他們不喜愛錢財。
老實說,在世風日下的今天,視財如命格低下的劣紳,在地方上才是主流。以朝廷的強權壓制下去,說不定這些劣紳還會顧忌一二,不得不退還土地出來。如果朝廷想要和他們講大道理,十之八九是得不到回應的。
而這還是因為,這次的事件是發生在陝西這個比較貧窮的西北地區,朝廷的權力在當地還有一定的威信,而地方上的鄉紳勢力也不大,所以內閣敢於使用強制力對付那些地方士紳。若是這事發生在江南地區,黃立極恐怕就不敢拿出這種態度了。
因此當皇帝提出要不搞一刀切的處置方式後,內閣的諸位閣臣頓時都把目光轉向了他,想要聽一聽,皇帝究竟是一時的異想天開,還是真的胸有成竹。
比如黃立極聽完之後,便立即向皇帝追問道:「陛下可是有什麼初步計劃了麼?還請說出來讓臣等學習一二,臣等現在除了強制鄉紳退回土地的辦法外,可真是有些一籌莫展了。」
朱由檢先是在心裡理了理想法,才張口說道:「那好,朕就先給各位先生來個拋磚引玉,請先生們聽完之後,也討論一下,這方案還有沒有差錯。
不過在說方案之前,朕要先說一說,朝廷在這次事件中想要打擊的對象是誰。本次衝突事件的起因,還是在於陝西地方士紳侵占地方外出流亡災民的土地引起的。沒有這個緣由,就算王自用和高迎祥兩人能力再出眾,也不會有亂民跟從他們起事,他們也就只能做個山大王而已。
所以,明面上陝西面臨的最大問題是,王自用和高迎祥煽動災民暴亂,各地亂民紛紛響應,大有糜爛全省,並殃及鄰省的危險。
但實際上,這些所謂的亂民,不過是返鄉的災民因為耕地被奪而自發組織起來的農民團體。只要朝廷開出的方子能夠讓他們消氣,又能夠替他們逃回自家的田地,那麼這些亂民就會自動散去。而沒有了亂民的呼應,王自用和高迎祥不過就是兩個勢力大一些的山賊團體而已,只要地方官軍用心一些,就能將他們擒拿下來了。
所以,在解決叛軍之前,我們就要先解決各地災民的問題。而想要解決各地災民的耕地問題,就是要先解決當地鄉紳侵占土地的問題。
而想要解決當地鄉紳侵占土地的問題,我們就要先弄清楚當地的鄉紳對於朝廷的態度究竟是什麼?以朕看來,這些鄉紳的態度不過有三。
第一類是親近朝廷的鄉紳勢力,雖然他們也侵占了土地,但是卻並不是出於巧取豪奪,是在災民無法在本地存活下去時,用低廉的價格收購了這些外逃災民的田地;
第二類是心中只看重自己利益的鄉紳勢力,他們侵占的大多數土地,都不是來自於災民的出售,而是同基層官吏勾結,將這些土地劃到了自己的名下;
第三類是觀望朝廷做法的中立鄉紳,他們雖然侵占了災民的田地,但是心裡卻並沒有那麼確定,他們這麼做是不是符合朝廷的律法,因此他們的態度,將會隨著朝廷的政策和執行能力而發生變化。
朝廷派出的官員,要親近第一類鄉紳,拉攏第三類鄉紳,但是要堅決的打壓第二類鄉紳。但不管是如何親近和拉攏,我們在沒收和處罰的手段之外,總是需要給第一、三類鄉紳找出一條退路,方才可以讓他們靠攏朝廷。
所以朕昨日同三家銀行的代表商議之後,決定在陝西實施一項農田水利基金的措施。我們將陝西各地所有有爭議的土地進行計算折價,當災民拿回土地之後,交出土地的鄉紳就能拿到一份相等價值的水利債券。
這份水利債券並不能兌換本金,但是持有債券的人員每年可從銀行獲得5%的年金,債券的存繼期限為99年,期滿之後債券就予以作廢,債券可以通過銀行進行轉讓。而這份債券的收益保證,將來自於陝西的地方水資源稅收。
債券發行之後,任何人或團體不得擅自利用陝西水利設施收費,違者沒收非法所得,並處於5-10倍的罰款。水資源稅收將會在秋後一次性收取,春耕時不得收取任何形式的用水費用。
鑑於目前陝西的水利修建狀況,該項基金的上限將初步定於一千萬元。諸位先生以為,這個方案可行嗎?」
其他人還沒有想明白崇禎剛剛說的方案中的可行性,郭允厚已經敏感的對著崇禎詢問道:「陛下,雖然這個水利債券不必償還本金,但是99年的存繼期,每年支付5%的年金,這也差不多要達到本金五倍的償還了,這個條件是不是過於優厚了?而且陝西的水資源稅收真的能夠按期收取上來麼?銀行也願意為此做出擔保?」
朱由檢點了點頭說道:「郭先生說的不錯,99年的存繼期,將會讓持有債券的人士獲得將近五倍的回報。從這一點來說,朝廷無疑是吃虧了。但是如果沒有這麼高的回報率,又如何能夠消滅那些鄉紳的怨氣,從而服從於朝廷的命令呢?
以一千萬為上限,每年支付的年金總額約為50萬元,再加上15萬元的地方稅金收取費用,10萬元的銀行手續費用,每年陝西地方的水資源稅收約為75萬元。10年之內,這個數字大約是收取不足的。但是10年之後,陝西水利設施基本完成的話,這個數目應當沒有問題。
對於銀行來說,他們最多在前10-20年內虧損一些,但是之後便能獲得持續的盈利。我昨晚同三家銀行的代表進行過研討,三位銀行代表都表示願意為此項基金債券作出擔保,因此在銀行方面,各位可以不必擔心了。」
雖然崇禎解決了這個方案中資金方面的問題,但是黃立極還是有些遲疑不決。在他看來,皇帝一項又一項的資金解決方案,都是拿未來的錢填補今天的缺口,雖然這種方式的確是緩解了今天的矛盾,但是未來的欠債又該如何填補回去呢。
猶豫再三之後,黃立極還是向崇禎提出了這個問題。朱由檢看了一眼其他人,發覺大多數閣臣也同樣為此深感憂慮。
朱由檢思考了許久之後,終於對著眾人說道:「是的,這的確是一個很讓人頭疼的問題,我們用未來的錢解決了當前的問題,但是你們要問我,未來的錢應當如何去還上,這我還真是無法向各位保證。
不過有一些事我倒是可以向各位確定,如果我們走在正確的道路上,那麼隨著大明經濟重新恢復活力,我們便有足夠的稅收償還這些債務。即便是一時難以償還,我們也還可以再借一筆新債償還舊債。這就是民間所謂的,拆東牆補西牆是也。
但如果我們走錯了道路,在那些債主要求我們償還債務之前,這個國家必定已經先行崩潰了。到了那個時候,難道我們還需要為這些債務頭疼麼?」
雖然皇帝給出的答案並不是他們想要的,但是包括黃立極在內的閣臣們,都不得不承認,這個答案並不是不可接受。我死後,誰還管身後是否洪水滔天呢?
會議室內沉默了一段時間之後,黃立極終於打破了沉默說道:「臣以為,陛下的方案還是可行的。起碼我們可以將陝西現在的民變壓制下去,至於今後的問題,不妨今後再去解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