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黃立極一口飲下了崇禎為他備下的溫熱茶水之後,他便覺得口舌生津,澆滅了快要冒煙的喉嚨。一筆閣 www。yibige.com 更多好看小說朱由檢看著他的模樣,也不詢問他的來意,而是伸手拿起桌上的熱水壺,再次替黃立極倒了一杯熱茶。
「先生不必著急,再飲一杯潤潤嗓子,再談事情不遲。這可是今年從杭州送來的新茶,雖說不是那十八株龍井老樹上的,但味道也算不錯。將茶水裝在這熱水壺中,雖然損失了些香味,但是勝在外出時可以方便的喝一口熱茶,倒也不算浪費了這茶葉…」
崇禎還在絮絮叨叨的給黃立極介紹,這文思院進貢上來的熱水保溫壺的妙處時,緩和下來的黃立極已經迫不及待的打斷了他回道:「承蒙陛下關心,這熱水壺倒也給內閣賞賜過幾具,文思院的工匠們果然匠心巧手,製作出了一個不錯的器物。不過臣今日求見陛下,乃是另有要事,還請陛下准許,讓臣一一向陛下道來。」
朱由檢笑了笑便住了口,然後微微點了點頭回道:「先生請說,朕洗耳恭聽便是了。」
黃立極伸手轉了轉面前的茶碟,將之轉動到了他看起來舒服的角度,這才對著崇禎開口說道:「幾日之前,從南京傳來急報,說是今科南京鄉試有舞弊之情,參與本科考試的士子在榜單揭曉之後,便有不滿的士人四處串聯,約有四、五百人於當晚圍住了貢院請願,要求查卷。主持本科南京鄉試的考官們自然沒有答應,一幫喝的醉醺醺的士人的要求。
結果第二日一早,數千士子便跑上街頭遊行,還衝入了文廟抬出了夫子的神主牌,金陵大學、南京禮部、貢院等地都受到了士子衝擊。最終南京禮部尚呂維祺出面,表示會封存貢院內的所有試卷,並將此事匯報給朝廷,等候朝廷派出人員徹查此事,方才讓這些抗議的士人散去。
二日前,內閣已經將這件事匯報給宮內,但是陛下遲遲沒有答覆,這兩日也沒有出宮。現在外面都快鬧翻天了,臣不得已,只好前來求見陛下,希望陛下能夠對南京鄉試一事作出一個決定來。」
朱由檢聽完了之後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情緒變化,他依舊面帶微笑的對著黃立極說道:「先生說的南京鄉試舞弊一事,朕已經看過了相關人員的奏摺。
不過,朕收到的摺子里,倒是有十多本跟內閣遞上的摺子說的有些出入啊。內閣對這件科場舞弊案的意見,認為應當聽從於南京禮部尚呂維祺的主張,挑選官員前往南京調查幾位主考官,本次鄉試是否存在舞弊一事。
另外十多本奏摺里的官員則認為,南京參考士子們針對的並不是鄉試主考官員,而是金陵大學的中舉學生們。考慮到本次南京鄉試試題乃是金陵大學所出,所以調查的對象應當將金陵大學也包括進去,因為有可能是金陵大學中有人泄露了試題。
而還有些官員則認為,今次京城會試、南京鄉試接連出現問題,究其根源都是因為今年變更了考試規則,特別是將會試、鄉試試題交給燕京大學和金陵大學出題,這兩所大學人員眾多,加上又有學生參與考試,泄漏考題的機會極大。
因此他們主張,應當恢復從前的考試方式,依舊讓主考官臨時出題,以杜絕像這次的舞弊案。黃先生,你覺得朕應當如何決定呢?」
黃立極心中微微一涼,知道事情終究還是無法善了了。他原本想要將這件事平和的處理掉,避免南北士人的對立繼續加深,但是聽著皇帝的語氣,顯然不會同意內閣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想法。
他稍稍思考了一會,才對著崇禎回道:「陛下,現在因為會試和配給制等事務,地方上的士紳和一些南方官員怨氣都不小。本科南京鄉試是不是存在舞弊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數千參加南京鄉試士子的怨氣如果找不到出氣的對象,就會將怨恨轉移到朝廷身上。
這些士子都是南方士林的精華,在他們身後關聯著南方各地上萬家士紳家族,他們對於朝廷的失望,將會讓朝廷在南方推行的各項政策受到程度不一的阻力。
所以,臣以為即便是為了安撫這些南方士紳,我們都應當對於這些南方士子稍做讓步較為恰當。同意科舉考試方式恢復舊制度,然後派人前去南京稍稍處置上幾個人,將這件案子就此結束,是不是較為合適?」
朱由檢注視著手中淡黃色的茶湯,乾脆的一口飲下之後,方才抬頭對著黃立極說道:「先生說的話的確很有道理,但是朕卻不是很認同先生對於此事的處置方式。
朕也知道,任何改革都不可能是一帆風順的。前進兩步,退後一步;又或是前進一步,退後半步,這就是一個螺旋上升的變革過程。只要改革的步伐能夠一直前進,朕終究還是能夠忍耐下去的。
但是以現在這個狀況,如果我們同意一切都恢復原樣的話,就等於是完全廢棄了對於科舉制度方面的改革。下一次再想要對這一制度進行變革,恐怕就會遇到更大的阻力。甚至還會有人拿這件事來證明改革的壞處,從而掀起對朝廷現在推行的所有改革政策進行反思。
先生想要息事寧人,但是其他人卻未必是如此之想啊。」
黃立極臉色微變的說道:「陛下是不是過於多慮了,今日朝堂之上支持改革的官員已經漸漸成為主流,反對改革的官員大約還不到三成,且大多都不在六部的主要崗位上。反對改革的主力,主要還在於內陸和南方的地方官員、士紳之流。朝廷在科舉制度上稍作讓步,應當不至於被他們推翻整個改革的大好局面吧?」
朱由檢卻不以為然的說道:「大好局面?先生似乎太過樂觀了些。科舉制度,往好里說,便是選賢與能,以輔助君王治理天下。
但是如果我們看的陰暗一些,便可發現。掌握了科舉考試的人,其實並不在乎選中的是賢;還是能。他們在乎的,是他們選中的考生,究竟能不能為他們帶來利益而已。否則我大明的官員,為何如此重視座師門徒的關聯?
在現在的科舉制度中,座師提攜自己選中的門徒,而門徒則積極為座師呼喊奔走,雙方各取所需,結成了利益團體。朝堂上這一個個小團體,為了自家的團體爭權奪利,最後便釀成了黨爭。
不管是先生還是朕,對於這些利益團體的存在,除了稍加抑制之外,還有其他方法可徹底取締嗎?朕以為,想要消滅朝堂上的黨爭,就必須對科舉制度作出變革,切斷主考官和中舉考生之間的利益連接。
只有當主考官無法左右考生的中舉,現在的座師門生制度才會失去存在的基礎。而大學制度才能真正推行到各省,取代各省院、名士對士子的影響力。
也只有實施新學的大學學校的興起,朝廷才能源源不斷的培養出,符合朝廷需要的人才。我們現在費盡心力推行的各項改革,才能堅定不移的持續下去,不會出現人亡政息的局面。朕相信,先生也是不希望看到,在未來的某一日,我們今日推動的各項政策,成為被批判的對象吧?」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道理,黃立極自然是明白的。他之所以來之前抱有息事寧人的想法,不過是覺得,想要給那些南方官紳留點顏面,避免雙方結下更深的仇怨。畢竟以他的年紀,距離致仕回鄉的時日,也不會太長了。
但是崇禎的堅持,讓他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後退的可能,張江陵被清算的下場,他可不想重踏復轍。沉吟了半響之後,他乾脆的向崇禎問道:「那麼按照陛下的意思,這南京鄉試一事,應當如何結束為好呢?」
朱由檢也是猶豫了片刻,才幽幽的回道:「朕以為,將士子們出氣的方向換一換,保住金陵大學就可以了。不過金陵大學今次惹出這麼*煩,過段時間也有必要換一位校長,對金陵大學的校務好好整頓一番了。」
對於如何整頓金陵大學,黃立極並不關心,他只關心皇帝說的前半句話,於是不由自主的向崇禎追問道:「換一個出氣方向?陛下指的是?」
朱由檢毫不遲疑的回道:「這次南京鄉試,除了金陵大學有十幾人中舉,還有一個叫復社的團體的中舉人數,更是在金陵大學之上,大約占據了本次鄉試中舉名額的十分之一。
金陵大學的學生中舉比例高,還可以說是學校內部泄露了考題。這復社的考生何德何能?能夠一次中舉這麼多人?
朕還聽說,這復社自去年成立以來,便一打盡了江南各地的有名文社,大有取代此前的東林黨人,成為江南士林新興代表的意思。
這些士子口口聲聲說,要興復古學,將使異日者務為有用。這個主張倒也罷了。但是,蠲逋租,舉廢籍,撤中使,止新軍…這些口號,朕就不明白他們想要做什麼了。
一些文人士子的詩詞之會,居然能夠占據吳江尹山一地,聚集上千士人與會。每日有美酒佳肴從外地送來,還有江南各地的名妓與會作陪。據說,與會士子每人每日的花銷,不會少於10兩紋銀,整個大會開完,起碼也要十幾二十幾萬兩,這些錢又從何而來?
先生是內閣首輔,先生以為這些士子喊出的這些口號,究竟是他們自己的意思呢?還是他們背後那些金主的意思呢?」
黃立極心中大為震驚,雖然他有耳聞,江南出現了一個新興的文人社團,堪比當年的東林黨。但是並不以為,這個名氣雖大,但大多是白身的文人社團,能對朝廷造成什麼影響。
今日在這裡聽到了皇帝的點明,他才意識到這個文人社團背後存在的暗流。對於這種動不動攻擊朝政的文人社團,黃立極明白過來之後,自然不會有任何猶豫。
「陛下說的不錯,這些士子涉世未深,光憑他們肯定喊不出這些口號,必然是有人想要攻擊朝廷,但又害怕被朝廷追究,才將這些士子推到了前頭。這次主持南京鄉試的正副考官,都是江南人士,和復社的成員必然有所牽連。
臣以為,現在給這些復社士子一個狠狠的教訓,將他們全都廢黜下去,然後再錄取一批落榜考生,不僅可以消除落榜士子的不滿,還能打擊復社的名聲,正是一舉兩得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