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清徐,夕陽璀璨。
天境湖碧波萬頃,環繞著靜謐無聲的梵淨山。
一條筆直的棧道,穿過湖畔的蘆葦叢,延伸到湖水的深處。湖水清澈如玉,倒映著寧靜祥和的天空,倒映著深褐色的棧橋,還有一位白衣少年。
少年,衣著簡樸,站在棧橋的盡頭,凝視著西方的天空,眼色絢麗,映射著傍晚彩霞的光芒。
這是第三個年頭,寒風來到空谷道場的第三個年頭,平平淡淡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三年前,一場毫無徵兆的意外!
『逐黜風之城』!
年僅九歲的寒風,在百萬風之城父老鄉親的注目下,跌落神壇,墜入凡塵,還背上了萬劫不復的罵名。
一夜之間,他失去了寒門貴子的身份,失去目空一切的天賦,離開至親至愛的家人。
萬夫所指,冒著淒冷刺骨的冰雨,他一路忐忑,滿身泥濘,獨自走過風天大道。
「難道我真的會在這裡度過一生,平平凡凡,風平浪靜的一生?」寒風面容艱澀,他的心情無法和天境湖的湖水一般,碧波萬里,不起波瀾。
「寒風,你在哪裡?」一聲洪亮的叫喊聲,呼喚著寒風的名字。
這一聲,打破了這裡的平靜,也將寒風從無盡的困擾中,解脫出來。他回過身子,望向身後,一個胖胖乎乎的年輕小伙子,短袖衣衫,開敞著胸口,從鬱鬱蔥蔥的蘆葦盪中,竄了出來。
小胖子,名字叫做三七,據說是因為他出生的時候有二十一斤,才取了這麼個名字。
在棧橋上一路小跑,整個湖面都開始晃蕩起來,寒風下意識地抓緊了身邊柳木柵欄,生怕跌落湖中。
「三七小哥,你急急忙忙找我,出什麼事情了?」寒風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我們家裡剛收到岳陽書院的通知,說這兩天有暴風雪要來。家裡人覺得天氣好好地,怎麼突然會有暴風雪,想找你給確認一下。」三七跑到他的跟前,上氣不接下氣,趴伏在棧橋上,大口喘著粗氣。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一百二十斤的身軀,看著都沉甸甸的。
梵淨山這裡駐紮著許許多多的農戶,惡劣天氣到來之前,岳陽書院那邊會及時通知這裡。
寒風聽了之後,心裡也覺得有些蹊蹺,抬著頭看向了天空,輕聲說道:「既然是岳陽書院通知的,一般不會有錯。」
方才,他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往事,並沒有留意到,西北方向大面積的烏雲,氣勢洶洶地朝著這邊襲來。釋放敏銳的風系感知力,洞悉變化多端的風動,的確,微風之中,夾雜著一絲極度的寒意,這是氣溫驟降的前奏。
三七緩了一小會,站了起來,圓溜溜的小眼睛,關切地問道:「怎麼樣,是不是暴風雪要來?」
「沒錯,而且不是一般的暴風雪,可以用狂風暴雪來形容。」他不由得擔心起來,自己的那三間茅草房,能不能倖免。
「奧,原來是真的。」三七付之一笑:「我老媽擔心暴風雪太大,你住的茅草房不安全,所以叫我來找你,這些日子搬到我那住幾天。」
寒風負責看護天境湖畔三千畝的濕地,住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平時里,最要好的朋友,也就是三七,和他的小妹妹三十一。
「不必了,三七哥,估摸著,暴風雪要到明天夜裡才會降臨。待我回去將房子加固一下,應該挺得過去。」他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不喜歡被打擾,也不想打擾別人。
三七看出了些什麼,若有所思:「你每天都來這裡,兩三年裡,幾乎沒有中斷過,看來,你還是放不下外面的世界,身在這空谷道場,也不能做到放空一切。你還是不明白那『空谷』二字的深層含義啊。」
放空一切,這四個字從三七油光光的嘴裡說出來,有點讓人意外和清奇。
寒風忍不住笑出聲來,神色有些落寞之感,說著:「這你可小看我了,『空谷』二字,我還是明白的。不就是『放空一切,虛懷若谷』嗎?」
『鬧鬧鬧,』三七搖晃著黑皮西瓜形狀的腦袋,很是失望的語調:「你只是想明白了,還沒有活明白。空谷道場哪有你想得那麼複雜。空谷道場說白了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把山吃成土,把水吃成谷』,與其縱橫世界,不如豐滿自己。」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把山吃成土,把水吃成谷』!
『與其縱橫世界,不如豐滿自己』!
寒風鎮住了,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思忖片刻,覺得還挺有道理的。
他已經失去修真者的身份,再也不可能回到風之城,回不到孑然不群的過往,凡人的宿命,註定在這平平淡淡的土地上,度過平平凡凡的一生。
既然命運摧毀了自己,風之城也將其唾棄,自己又何必和命運過不去呢?
天自有天道,人各有命途!
「還是三七哥見解獨到。」寒風恭維了一句,笑得慘澹無味,回了句:「這樣吧,天色已晚,從這裡到你家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今晚我就不過去了,明天再去。我還是先回去把我的茅草房修葺一下,免得被一場暴風雪夷為平地。」
三七點了點頭:「那好吧,先這樣說好,明天我就不來叫你了。回去讓我老媽準備你最喜歡的羊蠍子,給你解解饞。」
詼諧地對著他笑了幾聲,三七便搖搖晃晃,離開這裡,消失在茂密的蘆葦盪里。期間,由於走路的聲響實在太大,驚起了一群入夜歸巢的野鴨子。
寧靜的天境湖,寂寥的湖面,映襯著西天邊絢麗多姿的霞光。
湖邊的棧橋上,白衣素錦的少年,凝視著外面的世界,眼中儘是絢爛,時間一點點流逝,一切終不過過眼雲煙,煙消雲散。
夜幕落下,他一聲嘆息,轉身走向身後,落寞的身影倒落在湖面上,飄飄忽忽,消失在蘆葦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