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燭火下,朱謹的身影在梳妝檯前投下一片深深的陰影,宛如一座孤峰凜然不動,冷峻的側臉線條分明,
沈月在屏風前站定後,他側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妝檯上,眼底划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過來。」
沈月下意識撫上臉頰,確定人皮面具還在後,心中鬆了一口氣,
還好她怕露餡隨時都戴著,
不大的內室布局簡約,她左右望了眼,走到小几旁坐下:「半夜三更的,又正值守歲,王爺不在府中,來我房中做什麼?」
「給你壓歲。」
朱謹起身來到沈月面前,凝望著她傷痕累累的面容,眸中情緒翻湧,
他身量高,沈月不得不抬頭望著他,
「只是為了給我送這個?」
壓歲錢是長輩賜予家中小輩把玩的物件,以求平安吉祥,
朱謹大半夜偷溜進來就是為了給她壓歲?
想起之前朱謹欲將自己收為義女的舉動,她心中一陣氣悶,垂眸盯著朱謹手中的靛青色錦囊一言不發,也不接。
幽幽嘆息聲中,放在膝上的手被朱謹握住,
長睫微顫,她抬頭怔怔地看著朱謹,
他半蹲在自己面前,左眉的刀疤仿若一條銀練橫在鳳眸之上,
「靜安和親,我要跟著一同去邊疆,」
朱謹托著沈月的手將錦囊放進她手中,沉聲叮囑:「這裡面裝的是攝政王府的令牌,若是遇到事情,你只管拿著這個令牌去攝政王便是,」
想了想,他復又反悔道:「不妥,攝政王府有對你心懷不軌之人,未查出之前你還是不要過去的好,」
「既然你與高仲相熟,你直接拿著令牌找他去,若是他們能解決的,直接借攝政王勢頭解決,若是遇到宮中之人為難,你讓高仲與我傳書,我自會有辦法。」
他說得不快,邊說邊皺眉,像是害怕有什麼遺漏:「明日你讓丫鬟去高仲府中接人,聽霜可信,你將她帶在身邊,有什麼事情直接交代她去做便是,這幾日會有護衛送來,你只管養著做自己的親衛,」
像是遠行之人叮囑家中小輩,
沈月靜靜聽著,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動,
朱謹性子清冷,從相遇到現在從未與她說過這麼多話,
「記住了,萬事等我回來。」
「你為何要去邊疆?」
沈月握緊手中錦囊,驀然生出一絲惶恐,
重生之後許多事情走向都已經改變,如今的她已經摸不准朱謹身邊會發生什麼,自然也沒辦法幫他規避。
前世她回京後朱謹並未去過邊疆,
一是身體原因,二是因朱軒禹祖孫的忌憚,想將他困死在京都。
而今生,邊疆將士提前有了禦寒的衣物糧草,高仲也向朱謹提前獻了各種應對凍傷風寒的藥方膏藥,
邊疆還有什麼大事是需要朱謹親自出馬的?
沈月眼中的關切擔憂太濃,看得朱謹冷峻的面色跟著柔了下來,
他凝望著沈月,安慰:「不會有什麼危險,」
「草原部落亦受了災,暗樁送來密信,草原部落準備聯盟到邊疆村落進行搶掠,我去看看,順帶賑災,」
朱謹沒說的是,他此次出京也是作為誘餌,
朱軒禹祖孫使出下作手段困住了林墨海,需得有人分散他們的注意才能儘快將林墨海救出。
正是如此,他打消了原本想同沈月聊一聊面具的念頭,
一切等回來再說吧,
小姑娘既然隱瞞必定有隱瞞的理由,需得好好聊一聊。
二人各自想著心事,室內一時間安靜得只剩下燭火的噼啪聲,
半晌,沈月開口:「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清晨爆竹之後,碎紅滿地,如雲霞般絢爛。
初一要開祠堂祭祖,給下人賞賜喜錢,一直忙碌到下午,沈月才有空回到院中,第一件事便是卸去縣主妝發綬帶,
「姑娘,聽霜接來了。」
聽霜對外是沈月在別莊奶娘的遠方親戚,走投無路來投奔,宋敏雖有些不喜,但礙於沈月如今縣主的身份也並未阻攔,
凝香將聽霜帶進來時,沈月正查看朱謹交給她的錦囊,
龍紋玉佩篆刻著踏雲奔騰的麒麟,如它的主人一般,威風凜凜。
「屬下聽霜,拜見縣主!」
「我們又見面了,」沈月收起令牌,勾唇淺笑:「我記得你,宋府那次是你來替我解藥的。」
「承蒙縣主記掛,」
聽霜掃了眼沈月手中的令牌,垂下頭姿態恭敬:「主子吩咐,護衛要等正月後才能到,這段時間由屬下保護您的安全,」
「那這段時間就辛苦你了。」
簡單寒暄,沈月讓凝香給聽霜收拾了一間耳房安置,
難得安寧下來,沈月將所有的賬本都理了一遍,
新開的幾家的鋪子雖說一直在免費賑災,但好在有提前囤了不少炭火,賣給勛貴之家後,差價也賺得盆滿缽滿,尤其是過年期間,香炭更是被一搶而空。
指尖撥弄算盤珠,饒是有心理準備,沈月還是忍不住咂舌,
短短兩個月,除去賑災用的米糧錢,她的鋪子還盈利三千八百餘兩!
「姑娘,高先生問下一步該怎麼走?」凝香看向沈月目光滿是欽佩,
「這些銀子餘下賬上開支,剩餘讓他去接觸晉商商會!跟著他們學學怎麼做商號。」
文人士子皆鄙夷商賈低微,卻沒考慮過商賈手中握著的可是富可敵國的財富!
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她手中擁有足夠的財富,自然能招攬更多的有才之人。
商號一事說著簡單,但想要立足絕非易事,
時間在忙碌中溜走,正月間難得的安寧在初五被打破,
請安時,沈老夫人提議:「明兒是初六,你們陪老婆子上護國寺住上幾天吧,婉婉流掉的畢竟是東宮子嗣,也該請高僧幫超度一番,」
沈家向來沒有正月拜佛的習慣,
這會兒沈老夫人提出來,想來是受了沈毓婉母女的攛唆,
沈月側首往沈毓婉望去,只見她面帶薄紗,露在外面的雙眸幽沉如墨,一旁的宋敏眼下青黑連脂粉都遮掩不住,想來是憂思過度難以入眠。
借著喝茶掩住上揚的唇角,沈月低聲應是,
夜間,凝香收拾行李時忍不住嘟囔:「大姑娘約著這時候上山拜佛,定是又想了什麼壞主意,屆時您一定要將聽霜姐姐貼身帶著,」
「嗯,也有可能是她見不了人。」沈月懶散地倚在軟塌上撥弄著爐內香塊,眼角微微揚起,
相剋之道無形無神,縱沈毓婉身邊的嬤嬤想要防範,百密終究有一失,
「你一會兒去信告訴高先生,告訴他能準備下一步了。」
凝香放下手中事務,擦了擦手伏在案上將信寫好,再回來時,手中捏著高仲放在信筒中的信件,
沈月打開信件,原本懶散的神色陡然凝重,信上說潘陽想約見沈二姑娘再對弈一局!
他是如何發現自己身份的?約自己相見為的又是什麼?
「凝香,回信告訴高先生,就說明日我在護國寺靜候潘先生大駕。」
兵來將迎水來土堰,為的什麼等見到便知道了。
護國寺建在山腰,山林間殘存著未化的風雪,車輪碾在凍土上粼粼作響。
沈家人清晨出發,到的時候已是晌午,天空飄著小雪再加上一路舟馬勞頓,各人用完齋飯便各自回到提前訂好的宿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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