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人的海浪碰撞聲響起,船身劇烈的顫抖。
巨浪如同匍匐已久的惡獸般爬上了船頭。
船身再也承受不住它的重量,船尾凌空豎起,一頭栽進咆哮的怒濤之中。
突然的失重讓盧傳廷狠狠的摔在駕駛台玻璃上面。隔著透明的玻璃窗,視線不再是被浪花濺射時那樣的模糊。
黑色的海水涌動著,如惡獸張開的巨口,將他和巨輪一點點的吞噬!
「嚓,剛剛泡開,就不能讓我喝一口!」
盧傳廷抱怨道,那可是從家裡帶來的好茶葉,除了值班時困的受不了才會抓上一把,平時都不怎麼捨得喝呢!
一望無際的大海中,幾艘救生艇隨著大浪起起伏伏。
大副忍住強烈的嘔吐欲望,隔著圓形的小窗戶往外望去,天邊一個豎起的黑影幾乎遮住了半邊天幕。
他知道,那是已經前端沉沒的巨輪!
用力的擦了擦玻璃,他想看的更清楚一些。
一個起伏後,終於看到了大船尾端的巨型螺旋槳,依舊在呼呼的轉個不停!
兩個起伏後,再也見不到貨輪的一絲影子,連一個氣泡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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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傳廷也不知道為何會來到這個空間,他應該和貨輪一起葬身大海才對。
那種海水嗆入喉嚨的感覺令人終身難忘。
不會錯的,他絕對已經死了!
可是他的身體上傳來的感覺,和活著時一模一樣。
這裡沒有颶風。
四周翻滾的雲海呈現詭異的紫紅色,形成一圈耀眼的雲牆。
妖異絕倫,美艷不可方物!
他現在就站在貨輪的頂樓,看著眼前美麗的景色,海面安靜的沒有一絲波紋!
已經不知道過去多久了,他幾乎走遍了所有的船艙,才來到了這裡。
他不餓,也不困!
他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是在等待輪迴嗎?
如果死後還會繼續存在的話,不應該是走黃泉路,過奈何橋?
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看到忘川河邊、盛開的彼岸花呢!
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態?
不知道站了多久。
或許十年,或許只是短短一個呼吸間。
一股困意襲來,是要轉世脫胎了嗎?
就睡這吧,這裡站的高,或許能投個好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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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傳廷的眼前閃過了他的童年、少年、青年、中年!
見過的每一個人,走過的每一條路。
讀過的每一本書,做過的每一個夢!
都清晰的刻印在腦海之中,一直到遭遇海難時在艙中醒來。
記憶才劃上了句號!
可是為什麼回憶自己的一生時,是旁觀者的視角呢?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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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流星穿破遮擋陽光的烏雲,拖曳出長長的尾翼。
激烈的震盪讓盧傳廷的意識復甦了幾秒鐘,望著地面上的山川走勢,他無比確定這是他的祖國!
真好!
總算沒有辜負『來生還做華夏人』這句承諾。
常年航海,熟悉各種衛星地圖的他,發現了外海間島嶼似乎有些偏差。
這不是他原先的那個世界嗎?
那這又是哪裡?
平行時空?
還是神明另建的試驗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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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輕的時候,曾經讀過一本鬼怪誌異的書。
上面說每個人脫胎時都是能夠看見自己將投胎在何處。
原來是真的!
那孟婆湯莫不是在娘胎里喝的?
離地面越來越近,意識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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綿綿的細雨過後,大地終於是有了一絲絲的涼意。
烏雲也漸漸的散開,變的稀薄,陽光像破碎的珍珠從雲層中穿過,灑向了大地!
道路變的泥濘了許多。
讓本就腹中無食、飢餓乏力的人們頻頻滑倒。
一個十七八歲錦衣少年實在是走不動了,乾脆一屁股坐在了路邊。
喘勻了氣,眼中也恢復了些神彩,才發現眼前居然趴著一個屍體。
這樣的事情一路上很常見,少年只是覺得些許噁心罷了。
還好這具屍體沒有開始腐爛,不然那難聞的惡臭真的讓人接受不了,在鼻腔中好多天都散不去!
看樣子這個人才死去沒多久,半截身子陷在了泥潭裡。
身上的衣服倒是看起來不錯,不象平頭百姓能穿的起的!
歪倒一側的臉龐看起來也細膩均勻,不象普通莊稼漢子那麼粗糙!
哎!亂世人命不如狗,連這樣的世家子都只能曝屍荒野。
算了,管好自己吧,聽說韃子兵已經圍了江陰城了,還不知道回不回的去!
起身拍拍屁股,正準備走人,一聲長長的呻吟聲讓他停下了腳步。
不是痛苦的呻吟,而是表示很爽的那種呻吟聲!
對,就是很爽!
這狗日的世道,怎麼會有人覺得很爽。
彼其娘之!
四處打量,周圍前後都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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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聲舒爽的呻吟傳來,少年這才注意到原來是泥潭中的那具屍體,趴著正在伸懶腰。
兀自不盡興,翻過身來又伸了一個,雙腿在泥潭中抻的筆直。
「原來兄台不是死了,而是睡著了!」
盧傳廷正在感受著在娘胎里打滾的滋味呢,突然被少年的聲音驚醒!
睜開雙眼,看著雨後晴朗的天空一陣發蒙!
我不是應該投胎了嗎?
我怎麼變成了盧傳廷?
我本來就是盧傳廷啊!
可我是船長盧傳廷啊,還是大明的盧傳廷啊?
穿越嗎!
不對啊,我本來就是盧傳廷啊,前幾日韃子來抓三叔。
三叔都已經瘋了韃子還不罷休,硬將他綁走!
還將姨娘砍了,一把火燒了莊子!
可我也是盧傳廷啊,船沉時我就想喝杯家鄉的茶來著!
哎!好亂!
說好的投個好胎呢!
「哎!哎?兄弟你沒事吧!」
少年的喊聲終於讓盧傳廷回了魂!
擦了擦朦朧的眼睛,爬到路上,顧不得身上的淤泥。
盧傳廷對那少年拱手施禮道。
「剛剛天氣太熱,有些癔症,讓兄弟見笑了!」
少年也拱手回了一禮。
「哦,沒事便好,我觀兄弟氣質,不似普通人家出身,敢問尊姓大名否?」
「茗嶺盧氏,盧傳廷。」
少年聞言眼睛大亮。激動地問道:「茗嶺盧氏?九台先生是你何人?」
「哦!正是家父!」
少年更顯激動,一把抓住盧傳廷肩膀:「當真!」
盧傳廷心想這種事老子犯的著騙你,雖然他的生父是三叔『盧象晉』,但已經過繼給了大伯,自然要稱呼『父親』的。
少年似乎發現言語中的不妥,趕緊退後兩步,拱手施禮,神情鄭重!
「小弟江陰時千拜見兄台,小弟平生最是敬仰九台先生,見兄台乃先生後人,一時忘乎所以,無意冒犯!還望兄台原宥!」
時千?莫不是那聞名天下的梁上君子!
拍拍腦袋,趕緊驅散了心中的想法,這是大明,不是水滸!
這樣下去豈不是要人格分裂。
趕緊回禮:「江陰時家英傑輩出,倒是久仰!」
時千趕緊客套一番!相互寒暄幾句。
盧傳廷這幾日恍恍惚惚,只知道跟著逃難的人走,還不知道這是在哪裡,於是問道。
「此處是何處所在?」
時千沿著道路指了指:「往前四五里便是黃觀嘴,再有半日路程便到江陰城了。」
「江陰城?」
突然想到了什麼,趕緊問道
「今日是幾月幾號?」
「六月二十三。」
盧銘傳默默回憶明末的這段歷史,韃子五月中旬拿下的應天,還要追擊逃跑的福王,那麼江陰保衛戰是發生在七月還是八月?
索性問問。
「你可知江陰城反抗剃髮令之事!」
「自然知曉,便是為此事趕回江陰,我舉族青壯皆已加入義兵,與那韃子拼了,我離的遠,今日才趕到此處!」
盧傳廷不由的肅然起敬。
八十日帶發效忠。
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萬人同心死義。
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這是真正的民族脊樑。
是華夏民族屹立世界的錚錚鐵骨。
是喚醒民族覺醒的一縷縷忠魂!
壯哉!
不由自主的一揖到地:「兄台高義,乃真英雄也!「
時千受寵若驚,兩人又是一番唏噓,時千還要趕回江陰,於是相互道別。
盧傳廷看著自己弱雞一樣的身體,一陣無語!
這穿越四百多年的歲月,跑到這個自己的身體裡來有什麼用?
現在天下的局勢已經糜爛不堪,他一個無兵無將還有些無能的書生能幹個啥!
去茅山找二叔『盧象觀』嗎?
原來的盧傳廷還認為二叔聚兵幾萬定能有所作為!
可他卻是帶著現代記憶來的,二叔聚的那哪叫兵!全是些烏合之眾。
而且二叔也沒有父親『盧象升』的能耐,是真正的『書生不知兵』!
哎!這可怎麼弄,江陰是去不了了,家也沒了,往哪走呢?
這明末除了投降清軍怕是沒有活路了吧!
可是他這個身份怎麼能投清!三叔裝瘋賣傻都不投清,最後清廷不願意殺他,才跑到廟裡當了和尚,了此殘生!
大環境不行啊,而且現在的清軍還遠沒到後期那般兵源不足,青黃不接的時候,戰力還是相當強悍的,放在全世界都是首屈一指!
原主也是大傻子,完全渾渾噩噩,現如今是一點家當沒有。
僅剩幾塊遮羞布,還滿是污泥!
而且還搞的自己跟人格分裂似的,一會是這個盧傳廷,一會是那個盧傳廷!
拍了拍腦袋,恨恨的說道:「你快滾吧!」
誰知道腦袋居然真的回答了他。
「小弟這就散去,還望兄台盡心竭力,勿苦了大明百姓!」
我嚓,這就有些驚悚了吧!
我穿越的是個鬼怪誌異的世界嗎?
誰能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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