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城很大,豪宅很多。
達官貴人們幾乎人手一套,還空出許多。
離著正陽門不遠處,貢院的左側,便有一座相當豪華的府邸。
巍峨雄偉,雕樑畫棟。
府邸太大,而傭人太少的話,難免會有些冷清,何況這座府邸,因為靠近皇城,連例行保護的親衛們,也只是在府中巡邏。
後院之中,一位青年文士腳步匆匆。
夜色已濃,洪武門前白熾的餘光若隱若現,讓府邸不至於被夜色完全籠罩。
月光清冷,不多的雪堆清晰可見。
青石鋪成的道路也反射著光亮,讓他疾步如飛。
來到一間書房前,輕輕的敲門。
房門應聲而開,青年文士閃身而入,書房內端坐的人一動不動,連燈火都沒點。
白紙糊成的窗戶,不如玻璃來的透光,使書房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眼睛還未適應黑暗的青年文士,朝大致的方向行了一禮。
「父親,鑾儀衛栽了,永寧坊的清兵,幾乎被一網打盡。」
端坐在黑暗中的老者,身形微微的動了動,輕咳了一聲,示意自己所在的位置,輕笑著說道。
「嘿嘿嘿...一幫愚蠢的傢伙,栽了活該。」
神情並不是表面上這麼雲淡風輕,略微有些嚴肅。
沒想到盧傳廷小小年紀,手段居然層出不窮。
前幾日城中謠言四起,現在看起來,定是這位總督大人的手筆。
用謠言攪動風雲,讓鑾儀衛得意忘形,露出馬腳,還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刺殺失誤也就罷了,居然邀功心切,自露行藏,豈非蠢蛋。
盧傳廷也是個蠢蛋,若是有足夠耐心,不會只引出些小魚小蝦。
若是讓他操作,定然能夠扯出幾個雲麾使。
盯著眼前的青年,老者冷漠的開口。
「你不好好在教育部待著,跑來這裡作甚。」
青年文士趕緊彎腰回答。
「出了這麼大的事,孩兒心中焦急,不來看看父親,始終心中難安。」
老者面色稍霽。
「我這裡你無需操心,好好的把新文化學到手,為父將來還要靠你發展科技。」
青年低頭應是,抽查學業是長輩最喜歡幹的事情,老者也不能免俗,於是問道。
「課業...如何了?」
青年文士恭敬的回稟。
「回父親,依照理論對照實物,仍有許多的不解之處,怕是不把大學的教材拿到手,根本不可能製造實物。」
「或者!」
老者追問:「或者什麼?」
「滲透到工廠裡面,直接偷取成熟的技術。」
老者擺了擺手,說道。
「我調查過,工廠的關鍵技術,是被分開製造的,每人只負責很少的一部分,要想竊取整套生產流程,必然弄得驚天動地,別羊肉沒吃到...反惹了一身騷!何況,有那麼多的工廠,除了盧傳廷,沒人知道槍炮彈藥到底是怎麼生產出來的,你那裡...才是唯一可以,行的通的地方。」
「可是,如果大學時,盧傳廷給的教材也是分開教導,那我們要拖到什麼時候?」
老者擺擺手:「嘿嘿,初兒放心,弄到整套教材,老夫還是有把握的。」
青年文士似乎鬆了一口氣,彎腰施禮,告辭離去。
推門而出時,一張俊逸癲狂的面容出現在月光下。
眼眉炸花,唇薄齒尖。
收斂笑容後,居然滿臉正氣。
皇城東華門左側,一條甬道直通內城。是沈不浪的交通要道,負責這裡的是連長秦瀧。
在吳連長的帶領下。
柳如是攙扶著顫巍巍的老錢緩步來到,柳氏姐妹跟隨其後。
見到來人,秦瀧和內城活動的吳連長做了交接,帶著柳如是等人進入了甬道。
自那日遇刺後,柳氏姐妹便被趕回了錢府。
今日遭逢變故,眾女皆都滿腹的疑惑,無論如何都要跟隨。
盧傳廷無奈,只好應允,隸屬外交部的神女營,今日也被調離,下落不明。
安頓好老錢,柳氏眾女來到了建極殿。
見禮後,柳娘一言不發,安靜的坐在一旁,看著案前急書的督爺。
該讓她知道的,督爺會說,無需多問。
柳婷兒比較心急,正欲開口,被柳如是抬手制止,嘟著嘴退到了後面。
小姐對督爺一片赤誠,這小東西越來越不像話!
歪著頭打量著盧傳廷,眼中愛慕難捨,只恨自己不如柳香兒善解人意。
皇城外沸沸揚揚,盧傳廷端坐宮中波瀾不驚。
讓柳娘有些好奇,輕輕捻動著手指,搓揉間細細思量,殿中很安靜,安靜時更能令人思緒翻飛。
柳香兒香消玉殞後,各種波瀾層出不窮,他一定很煩惱吧,畢竟他也只是個少年。
時間慢慢的過去,沈不浪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眾女的思緒。
望著或坐或站的柳氏眾女,沈不浪欲言又止。
盧傳廷抬頭,示意他但說無妨。
「督爺,在永寧坊抓了一個清兵,自稱鑾儀衛的『治儀正』,要求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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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治儀正?」
「是的,屬下查過,鑾儀衛便是錦衣衛,清廷去年才改的名字,治儀正是正五品的官階。」
「正五品,倒算得上是個大官,在哪裡抓到的?」
「就在永寧坊,是治安隊抓的,他好像...是主動被抓。」
「主動!」
盧傳廷有些驚訝,吩咐道。
「帶來見見。」
「是。」
沈不浪轉身退出,沒用多久,秦瀧押著一個人進來,蓬頭垢面,衣衫襤褸。
「是你...!」
一見到此人,柳汐兒最先驚呼出聲,她在柳氏眾女中,是最文靜最細膩的一個,突然的驚呼讓眾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面前之人的面龐上。
盧傳廷走出辦公桌案,來到此人面前,細細打量,認清楚後,不由怒火大盛。
治儀正卻很是平淡,輕輕的磕頭,聲音很文雅。
「罪人於受田拜見總督大人。」
強壓怒火,盧傳廷咬牙切齒的問道。
「那日是你在監視我們?」
「小人只是被分派在了太平門。」
「你如何認得我們?」
「我們有總督大人的畫像,何況,你們很好辨認。」
確實很好辨認,俊男靚女每個時代都有,但如盧傳廷、柳香兒等人的容貌,卻是天下少見。
靜靜的佇立,心口的傷痕剛剛結痂,又被用力的扯開,讓盧傳廷的氣息一下子紊亂。
極力的深呼吸,盧傳廷問道。
「你為何主動被我們抓到。」
於受田的神情變的有些蕭索,似乎盈滿了愧疚,文雅的聲音中也有了一絲的悲傷。
「女菩薩死後,我去過她說的救助站,也見識了總督大人治下的應天。」
「她叫我活下去,可是...我卻害死了她。」
盧傳廷凝視著他,緩緩問道。
「你是漢人!?」
「是的,漢軍治儀正。」
沉默,良久的沉默。並不是每個投靠清廷的漢人都是良心喪盡,很多人也是被裹挾,身不由己。
安靜中,盧傳廷有些嘶啞的聲音響起。
「為何要見我?」
於受田抬頭。聲音依舊很是文雅,讓人根本聯想不到他是一名武官。
「這次清廷對應天的動作很大,進攻四川,山西等地的清兵被抽走大半,鑾儀衛也幾乎全部出動。而且據我所知,你們內部有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投靠了高起潛。」
聞言盧傳廷眼睛狂睜,如被電擊,倏忽之間充滿了血色。
「高起潛?他果然沒死。」
「是他。和他一起來的還有滿達海、洪承疇。」
「哈哈...哈哈!」
盧傳廷狂笑,眼中的癲狂再度湧起,俊俏的面龐配上眼中血色,竟給人一種妖異之感。
狀態與香兒玉殞時有些相似,柳汐兒一個箭步飄前,輕拍他的後背。
盧傳廷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說道。
「高起潛!洪承疇!很好,很好!」
只要對天雄軍稍有了解的人,自然知道是高起潛害死了盧象升,所以盧傳廷這種神態,眾人並不驚訝。
於受田繼續說道。
「還有一事,不知對你們有沒有用。」
平靜下來的盧傳廷望著他,聽他接著往下說。
「有次和雲麾使喝酒,他無意中說出,投靠高起潛的那個人,和你們中的一個人有深仇。所以千方百計的嫁禍,希望借你的手,除掉此人。」
盧傳廷聞言眉頭輕皺,微微動容,終於獲得了一條有用的線索。
黃良忠果然是被嫁禍的,和他有深仇的又是何人?
這不由讓盧傳廷深深的思索。
於受田接著說。
「雲麾使說起此人時,語氣中儘是嘲諷,清廷應該跟此人不是很和睦。」
盧傳廷點點頭,讓他起身。
於受田卻趴伏在地,深深的磕了一個頭,聲音有些悲涼。
「我只求速死,望總督大人成全。」
盧傳廷望著他,語氣變得溫潤了些。
「你不用死!」
於受田搖搖頭。神情雖然清淡,聲音卻有些不舍和顫抖。
「不!我必須死,我有長子名叫於成勇,次子於成器,二子雖算不上驚才絕艷,但也是我的希望所在,我不能害了他們。」
沈不浪聽明白了怎麼回事,說道。
「我可以在牢中找個人替你。」
於受田依然搖頭。
「若督爺真心饒恕罪人,待光復京師後,善待二子,受田泉下有知,定然感激涕零。」
說完深深的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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