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元年,十月初三,唐指山。
初二的激戰,雙方的損失都不小,而且都有點人困馬乏,所以初三這天,唐指山戰場,就顯得格外寧靜。只有偶爾響起的黑槍聲,在提醒休整中的兩軍將士,這裡依舊是匯集了大明後金兩國十幾萬大軍的戰場。
朱由檢昨晚回營的時候實在太累,在聽了高宏圖、朱純臣等人的報告後,也沒說什麼,只是吩咐將忠烈好好收斂,然後就洗洗睡了。
一覺睡到第二天晌午才起,用了早飯之後,就在御帳當中見了剛剛率兵趕到的張鳳翼、袁崇煥、洪承疇等人——現在明軍的馬步軍主力差不多到齊了,八萬九萬大軍,就在唐指山的西面,以高宏圖的車營為中心展開。紮營的事兒,也不必朱由檢操心,張鳳翼、袁崇煥、洪承疇、高宏圖這幾位都是扎硬寨的專家,自然會安排好一切。
朱由檢隨便問了幾句,就把話鋒轉向了「平賬問題」......朱國弼、趙之龍、徐允楨殉國和李守錡、李尊祖的重傷,當然是唐指山初戰告捷的重要原因了。
如果沒有他們這些勛貴帶著家丁護衛去被後金的騎兵砍殺,朱由檢發起的一波牆式衝擊也不會取得那麼大的戰果。
雖然這幫勛貴的罪惡遠比功勞要大,但是有了唐指山的「償命之功」,朱由檢也就不能把他們整得太難看......畢竟今日之邊將,就是明日之勛貴!
如果朱由檢把這些勛貴趕盡殺絕,那麼滿桂、趙率教、祖大壽、侯世祿這些人,都是會心寒的。
即便是帳前親軍的那批人,所奮鬥的目標,不也是成為與國同休的勛貴嗎?
所以朱由檢現在可以整治勛貴,但不能誅滅勛貴......就是朱元璋當年,也是先平定四方,而後再屠殺了一批功臣的,而且也沒盡殺。要不然哪兒來那麼多世襲的指揮使?
現在朱由檢還沒到「高鳥盡」、「狡兔死」的時候,所以也不能明著告訴底下人,自己是個不講義氣殺功臣的皇帝啊!
因此朱由檢現在的目標,還不是「掀桌子」(那是他的桌子,怎麼掀啊?),而是把桌子上的好東西都拿走,再把礙手礙腳的東西挪走。
朱由檢瞅了一眼看著就礙手礙腳朱純臣(別人都非死即傷,你怎麼就好發無損呢?),皺著眉頭問:「京營的賬平的怎麼樣了?傷亡、逃散了多少?」
這話說的也太實在了!
不過朱純臣的臉皮多厚啊!面不改色心不跳,出班上奏道:「陛下,京營的確疏於戰陣,其中又頗多老兵弱卒,遇上奴賊大兵,損失的確慘重......短短兩三日間,就沒了六萬多人,其中逃散的又占大半......臣治軍不嚴,請陛下治罪。」
不說陣亡,改說逃散了......都臨陣脫逃了,抓不回來了!
朱由檢點點頭,又問:「那還剩下多少是真正堪用的兵丁?」
「不足.......」朱純臣斟酌了一下,「不足五萬。」
「有那麼多?」朱由檢語氣陰森了下來。
「臣再想想,」朱純臣一咬牙,一臉肉痛的模樣,「不足三萬......」
「三萬......」朱由檢笑了笑,「三萬也夠了。」
夠了?朱純臣心說:才三萬,都吃了空額能有幾個?一個兵連餉帶糧加上馬匹、器械、甲冑,還各種雜七雜八的賞賜,一年最多也有30兩的花銷,三萬兵才90萬兩......怎麼夠吃?
朱由檢仿佛看穿了朱純臣的心思,笑著又說:「三萬兵拿來吃空額可沒多少啊!」
「陛下,臣,臣......」朱純臣一下緊張起來了,撲通一下就給朱由檢跪了。
朱由檢笑著擺擺手,「起來,起來......朕不治你們的罪,朕給你們留三萬兵額,就是讓你們這些武勛過日子的,是吃空額,還是拿這三萬額兵去建功立業,都由你們。成國公,你們這些勛臣願意吃空額還是願意建功立業?」
「臣等自然願意建功立業!」朱純臣大聲說著假話。
朱由檢笑著點點頭,「好啊!好啊!朕就等你這句話了!」
什麼?朱純臣聞言就是心肝一顫......自己又說錯話了!這小皇帝一定在使壞!
朱由檢又道:「建功立業其實是兩件事兒......為國建功,為己立業。而眼下正好有個可以兩全的機會,既可以為國建功,又可以為己立業。成國公,你可願意?」
當然不願意了......可朱純臣不敢說啊!
「臣願意!」朱純臣正色道。
「好!」朱由檢道,「奴賊這次入口沒占到什麼便宜,現在又被朕逼到了唐指山,已經成不了什麼事了,退兵只是早晚之事。但是我大明的平奴之戰,才剛剛開個頭呢!要平奴,靠一味防守是不行的,得進攻啊!」
進攻?
朱純臣聽見這倆字,心肝都快碎裂了。
「萬歲爺,」袁崇煥這時插話道,「臣也覺得應該進攻......欲滅奴賊,就必平遼東;欲平遼東,就得在遼西步步為營!」
怎麼又是遼西?朱由檢瞪了袁崇煥一樣,心說:你個袁崇煥怎麼有點一根筋啊,都在遼西死磕了一輩子,咋就不吸取一點教訓呢?
「遼西當然得取,沒有遼西,何來遼東?」朱由檢只好再一次苦口婆心地對袁崇煥說,「不過取遼西的關鍵不是細細一條走廊,而是整個遼西山地,由燕山主脈往東,直到醫巫閭山,都要奪取,都要掌握,都要變成我大明養兵屯田之地。唯有如此,遼東才可以收復,奴賊才可以平滅!
而如今奴賊入關兵敗,薊鎮、遼西邊牆外的蒙古諸部又因為連年戰亂和乾旱,損失慘重,已經難以自立。之前跟著奴賊為虎作倀,想必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這就是咱們趁機出兵塞外,收取燕山及遼西山地的絕佳時機!」
朱由檢又一次提出了「取燕山」的戰略。
「陛下,」袁崇煥在兩三天前已經聽朱由檢說過這事兒了,不過他還是不大讚成,「燕山、遼西山地太過廣闊,溝谷盆地極多,而且向來都是喀喇沁蒙古和內喀爾喀蒙古的地盤......即便喀喇沁和內喀爾喀諸部這幾年因為天災人禍損失慘重,人口銳減,咱們想要牢牢控制燕山、遼西山地,還是很不容易的......光是派兵進去,恐怕不行啊!」
「當然不行!」朱由檢道,「還得分封衛所,屯田殖民!」
他又扭頭看著朱純臣,一字一頓地說:「成國公,燕山、遼西廣闊,大有可為啊!京中武勛諸家,可願意北出長城,受封衛所,永鎮一方嗎?」
「陛下,您說什麼?」朱純臣沒明白。
朱由檢笑著解釋道:「朕要給你們三萬兵額,再把邊牆之外的燕山封給你們......三萬兵額可以分成十衛二十所,分鎮燕山各處。這十衛二十所都實行封建之制,一如西南的土司。受封一衛一所的勛臣,就是一方諸侯,上馬治軍,下馬管民,還可以世襲罔替。而且朕還會給這十衛二十所發放糧餉......十衛二十所的餉額總數,就按照三萬京營兵額的糧餉發放。成國公,你可心動了?想不想也得個衛軍民指揮使司?這可是世襲罔替的富貴啊,而且你家的成國公也還是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