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著從可怕的噩夢中醒來,夏星曉發現枕頭已經被眼淚打濕了,她蜷縮在大床的一角,瞪視著天花板,仿佛只要再重新進入那個夢裡,便會萬劫不復。
兀自想起在大學時在一起的日子,她和時硯池隔著八千公里,一個在海城,一個在倫敦,兩人在黑暗裡各自為戰。
故事很老套。
夏星曉父親買礦破產,賣掉房產舉家拮据度日。時硯池母親抑鬱症爆發,到英國治病,他也隨之轉學到帝國理工,不諳世事的男女在現實中輾轉,生出無數的刺,最後無疾而終。
很理智地刪除、拉黑、斷聯、消失。
第三天,時硯池開始滿世界地瘋狂找她。
黑名單里每天攔截幾百個不同的電話、幾十條未讀的簡訊、無數個不被同意的好友申請,她在逼自己走出這段內耗,也在逼他放棄自己。
她避開了一切能見面的可能,甚至搬離了宿舍,跟輔導員請了病假,斷絕了一切跟共同認識人接觸的機會,近乎偏執地離開了他。
猝不及防的見面還是來了,一場重要考試,她出教學樓的瞬間,時硯池穿了件黑色襯衫,仿佛融進夜色里。
時硯池沒有一刻比那時更沉默,原本清雋慵懶的眉眼一片淡漠,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海城的冬天黑得很早,路上沒有什麼人了,冷空氣里都是孤獨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鑽,又酸又澀。
有輛車的近光燈直直地照過來,照到他身上,他背著光,距離她只有一米。
一剎那,滿世界都是刺眼的白,夏星曉看不清其他,只能看見他。
那是她第一次見他抽菸,煙霧裊裊漫在他周身。
對視了幾分鐘,他抓起她的手把她塞進副駕,她木訥地配合,兩個人就這樣一路開到學校附近的酒店,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共處,在分開的一百四十七天之後。
時硯池帶著風塵僕僕的疲憊,單膝緩緩著地,仰頭看她,兩個人一上一下,一個沉默一個卑微,他懇求道,「求你,別分手。」
「寶寶,給我點時間,你要的我都能給你。」略帶疲憊的嗓音代表了他的力不從心,他使勁兒地扣緊她的後頸,像是為自己的承諾做註腳。
房間沒開燈,那麼黯淡,那麼寂靜。
那麼驕傲地一個人跪在她腳邊,夏星曉長久地凝視他。
真的好喜歡他,所以更怕這種遠距離的內耗把愛熬到無力。
兩個人離得很近很近,她借著月光曲下膝蓋,撫上他的臉,對上他泛紅的眼尾。
身子都是抖的,終於氣若遊絲地答,「對不起,我放棄了」
最後的記憶,是他不可置信的臉。
噩夢驚醒的夜,怎麼努力都睡不著。
夏星曉跑到沙發上,還是無濟於事,手機再次開機,屏幕上立刻跳出無數個提示音。
輿論的焦點已經轉移,八百年不上微博的時硯池頂著muse總裁的實名認證發了條帖子。
當年分手的時候,她無數次地夢到過他,無數次在教室里看看書就落淚,無數次在網上搜索他的現狀。
隨著他微博的註銷,她只能從他大學校園網的角落裡找他的痕跡,如今那個沉寂的賬號又活過來了。
轉發的內容是muse的超級工廠產能升級到三十五萬輛,轉發語只有兩個字:有幸。
什麼有幸?
文不對題!
然而,就是這麼說不清道不明的兩個詞,再次掀起網絡狂歡,@她、留言她、內涵她的帖子無數,在消息將機身震到發燙的時候,她卸載了微博。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看著天光大亮,手邊是那本翻爛了的《了凡四訓》,腦袋裡不斷盤旋那句「命由我做,福自己求。」
過往片段不斷閃現,好的壞的,每一種都是凌遲。
好在,天終於亮了。
六點剛過,她在衛生間的鏡子前鼓搗了半天,眼睛還是有些腫。
去台里錄節目的路上,電話又開始持續不斷地震,她打著方向盤撂一眼屏幕,單手戴上藍牙耳機。
質問聲劈頭蓋臉就來,「你昨天怎麼不接電話?」
隱約聽到耳機里汪靜遊刃有餘地跟菜攤老闆砍價,料想她對網絡上的熱搜並不知情,她微微鬆了口氣。
「媽,什比克經濟論壇,我們台要給中視切信號,還要跟所有台一起搶獨家採訪,飯都吃不上。」
「一天天比國家領導人都忙」
「真沒騙你,要不你跟我一起上班看看?」
「我才不去」,她拒絕裡帶著嫌棄,「你們那門禁太麻煩,層層刷卡的,一個破演播室門口還要搞個保安守著。」
夏星曉回憶起上次她媽媽被保安攔下的場景,不由得失笑,「這不得保證播出安全嗎,萬一直播的時候恐怖分子沖了進來」
「你在陰陽誰,我是恐怖分子嗎?」汪靜截斷她的話,「我不打擾你工作了,順便說一句,你舅媽給你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我已經把你電話給人家,對方要是跟你聯繫,你就好好聊。」
「你這哪是順便,你這是專程好嗎?」
夏星曉把車開進停車場,長長地吁了口氣,「媽,以後這種事兒你能不能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那你倒是接電話呀?」汪靜音調拔了八度。
夏星曉大腦本就一片混沌,不想跟她媽再掰扯下去了,只淡淡地應了聲,汪靜目的達到利落掛電話,速度比她還快。
可能昨晚沒睡,夏星曉的狀態總是在游離,進化妝間的時候,又差點被門檻絆倒。
她好像患有一種叫做平地摔跤綜合徵的怪病。
總是莫名其妙地在行進的軌跡上偏離,或者左腳絆倒右腳,或者在很規整的地方一腳踏空,這些異於常人的摔跤方式,身邊人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當然包括時硯池。
當時沒有過心,昨晚靜下來了又想起來了,熱搜上的那一摔一扶,很難說不是他的條件反射。
她從化妝間的桌面上隨便尋了根兒黑皮筋,把長發束成馬尾,做化妝前的準備。
身後不知什麼時候落了一道人影,徐行把手裡的早餐袋放桌上,雙手自然地撐在她的椅背上。
他面容平靜地開口,「想什麼呢?」
幾個字在腦子裡繞了一圈,夏星曉才反應過來自己一直在神遊,她打起精神笑了笑,「瞎寫。」
《財經快行線》的主持人團隊是兩男兩女,今天是她和徐行搭檔主持。
徐行拉開旁邊的椅子,悅耳的聲音帶著關懷,「你沒吃早飯吧?」
夏星曉這才發現面前的早餐袋,沒再跟他客氣,她拿出牛奶還有雞胸肉三明治,都是熱的。
「謝謝,徐哥。」
徐行是l衛視的一哥,當初到海大金融系招聘的時候,就是他力排眾議選了金融系而非播音系的夏星曉,來台里的這兩年,兩人的關係亦師亦友。
「又被你媽媽給訓了?」徐行妝發已經好了,對她上熱搜的事避而不談。
「沒事,常訓,我經驗豐富。」
二十六歲的單身女性,工作沒做出什麼名堂,身體造得夠嗆,又整天宅在家裡,她的狀態不斷挑戰著父母的焦慮底線。
「最後十分鐘,播出帶、備播帶全都交給後期,直播線準備!」導播的大嗓門響徹整個走廊。
什比克論壇這兩天,l衛視的財經頻道尤為忙碌,論壇特別報道已經從上午十點全天延長至晚上八點,記者編輯都在機房一刻不停地趕節目。
「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路從機房延伸到化妝間,然後急剎似的止住。
導播站在門口,視線在化妝間裡幾人身上掃了一圈,微微怔驚了一下。
「星曉,總監沒跟你說嗎?」
他狀若無事地上前,把一份出像手卡給了徐行,另一份攥在手裡沒動。
化妝師正用扁尾梳給她調整發頂的高度,夏星曉從鏡子裡跟導播對視,「跟我說什麼?」
「就是」
導播在心裡咒罵,付衛東這個老狐狸,這會兒唱什麼白臉。
節目倒計時已經容不得拐彎抹角的措辭了,他言簡意賅,「總監讓你和文卓這幾天先休息,初寧寧暫時代班,等風頭過去了,排班再恢復。」
初寧寧一臉歉意地站在門口,全妝。
行,懂了,她被暫時雪藏了。
之後,宅在家裡修身養性的日子就開始了。
四天的時間,足可以把一個全民熱議的熱搜降至冷門,也能把一個鮮活的人磨得沒有脾氣。
雨絲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窗戶,天已黑成大片。
玻璃窗外攀滿雨痕,玻璃窗內水汽氤氳,夏星曉裹著浴巾從浴室出來,濕答答的頭髮披在肩頭,淋出一道水跡。
她隨手從果盤裡拿起一個蘋果,又趿著拖鞋到了書房,手機在電腦桌旁「嗡嗡作響」,她充耳不聞。
反正自從「給時硯池投懷送抱」的熱搜傳出去後,她這幾天受到的熟悉的、陌生的異性友人的關心,比她前二十六年還多。
室內無燈一片暗寂,「咔嚓」一聲蘋果脆響,接著是鍵盤噼里啪啦響起的聲音,夏星曉用電腦登錄了網頁。
今天是什比克論壇的最後一天,海昱科技的人始終沒有露面,文總也沒接過她的電話。
電腦屏幕的幽光照在夏星曉臉上,纖長的睫毛打出一片扇形陰影,她右腳屈膝盤腿,左腳吊兒郎當地晃蕩著。
她在瀏覽文家千金的ins。
文卓好幾天沒更新狀態了,所有社交平台上銷聲匿跡,和平日夜夜笙歌大相徑庭。
怎麼才能找到她呢?
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點,她抱臂靠上椅背,注意力才終於有時間重落手機上,屏幕還重複著點亮、熄滅的無限循環。
她按下接通鍵,「餵。」
「星曉姐」,初寧寧在電話那頭差點哭出來,「你終於接電話了!」
「你聽我解釋,我也是趕鴨子上架,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直播出了多少紕漏,都要把總監氣炸了」
「同情領導,就是倒霉的開始」,夏星曉直接忽略前面的喋喋不休,對最後一句意見很大。
「」
初寧寧也不管她說的是什麼,只不停地道歉,差一點就要以死謝罪了。
「寧寧,打住。」蘋果果肉碎裂成汁,夏星曉臉頰緩緩在動,「你能聯繫上文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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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十點,繁華街區被一排排車燈照得如同白晝,黑色的夜晚浸泡在金碧輝煌的海洋里。
下雨天也擋不住風月場所里的聲色犬馬。
「文卓被她爸禁足五天,今天剛剛解禁,在cruse酒吧定了位置。」電話的最後,初寧寧是這麼說的。
花紅柳綠的酒、嘈雜震耳的音樂,人群嗨得高舉著手,夏星曉一身休閒裝,格格不入地擦肩穿過人群,再從角落裡找到樓梯,去二樓找文卓的包廂。
藍紫光交錯切換,場子裡五感難辨,勁爆的鼓點在dj的歡呼聲中收尾,隨著舒緩音樂切換的是迷離的白光,二樓迴廊漸漸清晰,那個人就這樣毫無遮掩地出現在眼前。
男人背對著她,搭在欄杆上的指尖火光亮著,煙氣冒著,隨著細微流動的空氣漫進她的鼻息。
另一人正勾唇跟他說話,他漫不經心地應,清爽的額發隨著他的動作輕微晃動,眉眼間儘是厭世的涼。
那一刻,夏星曉心臟漏了一拍。
時硯池怎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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